至於伐燕碑,洪國境內再無此碑。
南淮,作為燕家的大本營,離邊境不遠,但卻最不急躁,南淮的人對燕家有種無關其他的至高信任,仿佛隻要燕家還在,就沒人能攻入洛州邊境,生活一如既往的不驕不躁。
夜色籠罩中,一支披麻戴孝的送葬隊進入南淮,許多人素縞染血,一百人的隊伍僅剩十一人,麵目萎靡如同三天沒合眼,但走在最前頭的捧著牌位的青年不見疲態,龍驤虎步,腰板挺直,渾身素縞破損,破損處都是皮肉翻卷的傷口,挎在腰間的一細一粗雙刀血痂凝結,不知飲了多少人血,雖說隊伍人皆負傷,但棺木卻沒有絲毫損傷,完好無缺。
送葬隊伍中的精銳兵士偶爾看向那個左眼有刀疤的青年的背影,目光總會敬畏接近於驚恐,送葬隊伍走了千裏路途,遇上六波敵軍,至少上千人,青年的雙刀,起碼拿走了三百條人命。唱悼人在第二波襲擊時就死了,這個青年便代替他一路喊了下去,嗓子沙啞也沒有停歇過。
燕府後山,那已經崩塌的石洞前,燕天明挖開亂石,挖出一個墳墓,將棺木放置於其中,用泥土掩蓋成一個墳包,立起一塊青石板作為墓碑,燕天明遣散了眾人,站在空無一字的墓碑前,握著驚雀,遲遲沒有下刀。
一名須發皆白的樸素老者突然出現在燕天明後方,看著石碑微微歎息,上前來到燕天明左側,輕聲道:“老夫唐乘風,燕陽天的老朋友。”
燕天明沒有轉頭,道:“見過唐前輩。”
唐隱劍撫摸著墓碑,自言自語道:“燕陽天把自己的宗師氣象賜予了你,他死的那一天我冥冥之中有所感受,便來到這座石洞前等了你半個月,本來如果你不回來,我會親自去找你,收回他的氣象,不過你回來了,證明他沒看錯人。”
燕天明不覺得唐隱劍是在和他說話,撫摸著驚雀沒有出聲,唐隱劍歎氣,抽出伴隨了他的一身的長劍,怔怔出神良久,最後掰斷了長劍,把劍尖插在了墓碑前,施然離去,道:“用劍尖刻字,就當我對老朋友的祭奠。”
燕天明拾起劍尖,清涼的劍氣順著手指布滿全身,他無奈一笑,緩緩在墓碑上刻下“燕家燕陽天之墓,不孝孫燕天明泣留”,又在墓碑兩側刻下燕陽天的那句名號。
天火流螢陽頂天,白日當空燎南巔。
曾經何等煊赫,如今不過是一個疼愛孫子的太爺爺,屍骨已寒,一抔黃土。
燕天明撫摸著墓碑,怔怔流淚。
……
前線戰局突起波瀾,乾國二十萬通州軍馬如神兵天降,進駐楚州,彙集其他殘部,四十萬軍馬以背水一戰的悲壯氣勢浩浩蕩蕩碾壓而至,洪國境內無數新生力量源源不斷投入前線,洪軍和乾軍拚死搏殺,每天都有無數的新屍被拋棄在乾國大地上,無數新生冤魂夜夜嚎哭。
通州邊境空洞,在楚州成為絞肉盤時,天南鐵騎仿佛事先知曉一般突入乾國,肆虐通州,一路攻城拔寨無人能阻其腳步,在乾國朝野上下準備好怒罵彈劾大相李東湖時,李東湖前往天南,登高一呼,威望如淵如獄,乾國人這才知道兢兢業業的大丞相李東湖原名呼延東湖,乃天南皇子。
潛伏幾十年,隻為今朝。
乾帝於李東湖叛變的第二日駕崩,乾國向來忠厚的六皇子突然發難,以血腥手段屠戮了其他七位兄弟,一舉登基成為乾帝,在國家風雨飄搖時,第一個聖旨就讓無數乾國人捶足頓胸哀嚎遍野。
裂土封疆求和,割去三州之地,求與洪國和雲國聯手,力抗天南。
新乾帝接下了這個爛攤子,欲要力挽狂瀾,乾國人分為兩派,一派罵新乾帝欺師滅祖,敗掉了乾國家底,另一派則稱新乾帝於國難當頭時臨危受命,敢於退後一步,才是真正的明君。
無論如何,東南是東南人的東南,若有外敵,力當驅逐之。
洪國、乾國、雲國三國聯手,百萬大軍力抗天南。
民眾擔憂關注著走向一個新高度的戰局,燕天明的名字逐漸被茶樓說書人一次次點評戰局而淡化。
戰爭還在繼續,燕天明已經離去。
那句在燕天明幾個月前第一次踏足戰場時,那一句不為人知的聽起來像抱怨的話,隻留在聽過的極少數人耳中,現在卻宛如驚雷,顧獨邪甚至懷疑燕天明是不是一開始就看穿了這個局。
那一句話,很短:
“烽火狼煙,不過一場陰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