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老妖
綺羅生傷了肋骨,萬幸折了的骨頭沒戳進心肺裏去,送醫院又及時,沒有出現感染高燒的跡象。平直地仰躺在床上不能亂動,護士墊了軟枕抬高他的頭頸,方便意琦行喂食。綺羅生的身體還很虛弱,並沒有吃下去多少,低垂眼眸躺著也不說話,右手食指輕點在床單上,時快時慢。護士收拾好碗碟,打開病房裏的一扇落地窗就離開了,意琦行靠在椅背上看了綺羅生很久,才遲疑地問道:“綺羅生?你在做什麼。”
“默戲啊。”綺羅生過了片刻才抬頭回答他,“大夫說我要在這裏躺幾個月才能好,我怕忘了戲文唱腔,默一默而已。”意琦行握了綺羅生的手嗬氣,自己手肘撐在床上,目光仍然聚在綺羅生身上,“不著急,等你好了再說,現在你得好好休息。”綺羅生笑笑,“現在死不了了,你不要一驚一乍的。”意琦行淡淡地拒絕道,“我說不行就不行,快睡覺。”
“嘖,你真是無聊。”綺羅生閉上眼睛偏了頭就睡,稍用力吸了口氣,眉間微蹙,忍住肋處的劇痛。意琦行將他的手塞回被子裏暖著,接著囑咐道,“以後疼了就叫出來,別總忍著。”綺羅生沒有睜眼,淺淺笑道,“叫出來聲音不好聽……意琦行?”他的手用力抓住了被子下那隻並不安分的手掌,從自己的身體上挪開,又推出被子,“意琦行,你別這樣。”
意琦行一語不發,少時給綺羅生掖好被子,自己站起來在窗前緩慢踱著步子,思索今天戚□□勸他的話。一件看起來很簡單事,背後或許就隱藏著多重的考較博弈,孰輕孰重,何事為先,他不能總憑著情緒的好惡來決定。外麵陽光晴好也沒有冷風,春天,終是要到來了。意琦行關上窗子,半掩窗簾,走到病房門口準備回去處理公事,想一想還是不死心地回來,彎下腰親吻在綺羅生的額頭上,烙印著自己的溫度和氣息,而病床上的人身子僵了一下,但似乎是貪戀那一絲溫存,沒有掙紮,沒有拒絕,沉沉入睡。
晚上綺羅生吃過晚飯,大夫和護士再次來給他換藥做清潔,意琦行有些憂心地檢查了一下他的左手,除了拇指以外的四根手指打著石膏包紮嚴實,指尖還有擦傷,根據醫生的說法,綺羅生左手骨折的情況相當嚴重,即使指骨愈合,今後對手指活動的靈活度也會有不能預估的影響。綺羅生知道這件事以後沉默了很久,但還是他先拍了拍意琦行的手臂,微笑道:“還好不是右手,你不必擔心。”
“我會想辦法。”意琦行決定明天就多找一些醫生來,方法總會是有的。
“沒有關係,登不了台,改去學畫畫也是一樣。”綺羅生像是回想起了往事,“我小時候你教過我一點粗淺的畫畫功夫,拿毛筆在白紙上描出圖像來。”
“那些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現在我都忘記要怎麼畫了。”丫鬟削好蘋果又切了小塊擺盤,意琦行用竹簽紮了,送到綺羅生唇邊去。
“我還記得,也記得意琦行你啊,每次畫動物的眼睛,都是方的。”綺羅生手指掐著比出個沒封口的長方形來,自己哢嚓咬著蘋果,看著意琦行調皮地笑。
晚上十點意琦行回去大帥府,忙碌了整整一夜直到清晨六點多才匆匆喝杯咖啡出去,此時父親已經起了床,正在花園中雷打不動地練拳腳活動身體。父子二人隔了這麼久見麵,誰也不說一句話,意大帥已經年過五旬,清臒瘦削,須發皆是銀白,好好地拳術打著,忽然就轉了身子,一拳打向自己的兒子。意琦行並未還手隻是躲閃,被父親逼得步步後退,侍立一旁的幾個丫鬟和副官心中焦急,但誰也不敢勸,任他父子倆你來我往足有半個多點鍾。意琦行探手取了一個丫鬟手中托盤裏的毛巾,立住身子不動,眼看著父親的拳頭陡然停住,停在他額頭前半寸之地。
氣氛僵硬地讓周圍人想要舒口氣也呼不出來,直到意大帥接了兒子遞上的毛巾擦拭汗水,幾個副官才相互看看稍稍放下心來。但結果仍是誰也不肯先開口,就那麼詭異地彼此瞪視著,比賽似的看誰的臉板的時間長。意琦行像根旗杆一樣立著,意大帥把毛巾扔進丫鬟端著的水盆裏,簡直要把這個自己目前唯一的兒子給盯出幾個洞來,過了很久才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八點開始的會議,會議廳中坐著滿滿的人,全是意氏父子下屬的高級軍官以及財政軍工等要害部門的負責人。亂世征伐兵強馬壯固然重要,自身轄地的穩定富足更是一切的基石,如今鬼王新敗,除了趁勝追擊徹底結束多年的亂局,意琦行則向父親建議韜光養晦,悉心經營,以應付未來有可能出現的更大規模的多方混戰。會是一氣開到下午,各種總體的決策文件基本都下來,有大功的軍官都得到了升遷,出人意表的是緝仲被意大帥扣上個“玩忽職守”的罪名狠狠訓了一頓,還趕他去剿匪安民,不得延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