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又換了一次守衛,不知道是夜裏幾點了,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自己的房間裏,被關到什麼時候。綺羅生一直感到很冷,身體不自主地顫栗,可額頭卻暈暈沉沉,一滴汗水也流不出,他明白是發燒了,身體略動一下,肩頭被血凝住的傷口就再次裂開,粗糲的麻繩勒進傷口的部分更深了些,刺痛無比。兩隻手臂麼,被反綁在身後,沒有知覺了,遲早要廢掉吧,口中被堵著一個麻團,沒辦法咬舌頭,當然更沒有力氣。
晚上從緝仲的家悄悄離開,外麵大路上還有巡警在四處搞搜捕,於是他走的都是暗黑的偏僻路。在距離帥府門前還有一段路的地方,綺羅生就被輪值的士兵扣住了,他並未反抗,任由那些人堵上他的嘴又把他結結實實捆起來帶走。沒想到的是他竟然被帶回了自己住了多年的丹樓小房間,沒有人過來問什麼,就一直這麼跪在窗前。四麵死寂一片,粗重的呼吸聲聽起來格外響。窗口吹來的風風勢變大,把綺羅生沾了血汙塵土的頭發吹得亂七八糟,看著天空中逐漸消失的月亮影子,他的心也慢慢沉下去,他開始覺得自己的的確確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人,隻會給別人惹來麻煩帶來災禍,疏雨孟嚐和他的侍從守衛莫名丟了性命,意大帥意琦行父子要處理複雜棘手的局麵,緝仲月寒霜夫婦更是會被牽連。所謂災星,就是這樣吧。
心灰意冷。
目光及處雲層開始透出絳紫色,天色也稍稍明了一點,過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綺羅生開始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再這樣被綁上幾個鍾頭,用不著身後的士兵開槍,他自己斷氣是自然而然的事。意識眩暈中意琦行的側臉又出現了,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幾年前意琦行去德國留洋,去年年尾意琦行去前線督戰,臨走前都曾經說,綺羅生,等我回來。當時自己是笑著答應的,還說有什麼不放心呢,我就在這淵藪城中,跑又能跑到哪兒去。但現在,綺羅生想我要毀約。
意琦行,我真的一點都不想見你。
天光大亮,太陽升起來以後丹樓終於又有了響動,這回過來的人有好幾個,其中一個的腳步聲綺羅生聽出來是意大帥,他身體忐忑不安地抖了抖,低下頭,簡直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了,沒辦法見意大帥,也沒辦法交代。很快房門開了,士兵排在房間裏,意大帥的副官先進來關好窗子,又搬來一張搭了狼皮褥子的靠椅放在綺羅生麵前。“給他鬆綁。”意大帥是抽著雪茄進來的,軍靴的聲音,說話的聲音,按說和往日都沒什麼區別,但今天聽起來是那麼恐怖。綺羅生口中塞的麻團被取出,他幹嘔了好幾下,根本不敢抬頭去看一眼。
身後的士兵拿了軍刀在割係成死結的繩子,動作很慢,綁縛鬆開的時候綺羅生整個人都失去平衡趴倒在地上,頭重重地撞上地板,僵硬冰涼的手臂還是保持著反背在身後的樣子,指尖發紫。兩個士兵把他架起來,抓了他的頭發強迫他抬起臉。意大帥很有興致地吐著煙圈,因為位置逆光,他的臉晦暗不明,也看不清表情:“說說吧,到底是怎麼出的事?”燃燒的雪茄煙指向綺羅生的眼睛,“不準有一句欺瞞。”
“綺羅生不敢。”
當夜的記憶其實已經有些模糊了,甚至很多地方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為什麼,本來一切都進行地很順利,按照事先確定好的時間和路線潛入,並在疏雨家小少爺的房間內打開保險箱取走名單,出事是在離開的時候。他用□□的槍托打暈一個夜巡的仆人,安靜的大宅中卻莫名起了一聲槍響,但綺羅生確定,絕對不是自己的□□走火。
他想這一生也忘不掉血噴在自己臉上和身上的感覺了,溫熱粘稠的血沾在皮膚上,就像是烙鐵摁下的印記,那一瞬間他被活埋在恐懼的黑暗裏,頭腦中,心裏全被泥水漿凝固住,疏雨孟嚐驚愕的話還回蕩在耳畔,“竟然是你……”他已經拔出刀子匆匆離去。夜雨奔逃中有人在對他開槍,他中了兩槍,摔出去好幾次,於是隻能胡亂把自己□□裏的子彈全都射出去,便專心地跑,全部的注意力和全身的力氣都灌注在雙腿上,跑,要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