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且死(1 / 3)

疏雨孟嚐的家是舊式大宅,幾重院落中的上房都是全新翻修過的,大門通到宅內的路並沒有趕時髦全澆成水門汀,而是很傳統的雕花青磚大路,磚塊鋪得密實整齊。他過五十大壽,這幾日宅裏布置得花紅柳綠喜氣洋洋,家下人忙著迎來送往,頗有禮數。

民國十二年,殘冬剛完,枝上的素心臘梅還未落盡,幾隻喜鵲吱嘎叫著,被鼓樂聲震得亂撲翅膀飛走。這天正日子,賓客也格外多,宅子外麵一條街上擠擠挨挨停滿汽車。過一個月洞門,堂會戲熱鬧演著,還沒到正式開席的時候,賓客們三三兩兩坐著,聊天看戲。

“這位綺老板,年紀雖小,卻是意帥府上大少爺意琦行跟前的人,等閑不出堂會的。”疏雨孟嚐頭發已經花白,瘦長臉上卻不很顯老,精神也足,身上是全新的醬色團繡袍子,他親自作陪的是老友十方孤凜,當年一同在日本入同盟會的情誼,北京一別多年未見,如今十分熱情,勸酒不迭。戲台上演了《辛安驛》,紅衣的小旦唱念做打俱佳,引得陣陣喝彩。

“原來如此,看身段是真不錯。老兄的身份放在這裏,就是意大帥也要另眼相看的,這許多年在淵藪的日子想來是不錯,生意又順風順水,真惹人欣羨。”十方孤凜捋一捋頷下花白胡須笑道。疏雨孟嚐謙虛幾句,麵上確有得意之色。他是同盟會的元老,跟著孫大炮一同幹過革命的,如今雖然沒有官職隻是布衣,但走到哪裏都是被敬重的對象。家裏又做藥材生意,是淵藪數一數二的大商人,在臨近的幾個省裏都有大鋪子。家大業大又有兒孫,到這般知天命之年,也就隻求個平安罷了。

中午十二點鍾準時開了席,芙蓉席麵非常豐盛,錦繡滿眼,十方孤凜道:“意大帥和南邊鬼王的軍隊打打停停鬧了幾年,聽說最近要議和了?”疏雨孟嚐搖頭,夾了一筷鴨脯吃著,“這我又怎麼知道,但隻覺得未必會議和。自打意琦行去德國留洋幾年回來,大帥就不大管事了,軍中一應大小事幾乎全交了兒子打理。那意琦行脾氣暴躁陰晴不定,啃不下鬼王他不會善罷甘休的。”十方孤凜歎一聲隻看著疏雨孟嚐,舉杯的手簡直要把他半張臉都遮住,“連年的混戰,真是苦了民生。”疏雨孟嚐哼一聲,“軍閥,又有什麼法子。且別說那許多了,先喝了這杯。”說著命下人斟酒,自己一飲而盡便問在一旁侍候的大兒子,“滄海呢?還和他一群老師同學混麼。”

雲滄海是疏雨孟嚐妾出的小兒子,剛上大學的年紀,是最不讓他省心的一個孩子。

長子勸了幾句,疏雨孟嚐心情轉好,和十方孤凜喝酒聊些青年時候的舊事,到他們這樣的歲數,喜歡講古懷舊就是一種必然了。台子上《辛安驛》早就演完,中間夾了幾段喧鬧武戲之後,綺羅生又和其他幾位角兒重新扮了出來,這回是《八五花洞》,都是常見的喜慶堂會戲。疏雨孟嚐吩咐旁邊的人道,“待會兒綺老板的戲完了,請他到席上來一下,喝杯酒水再走。”十方孤凜笑道,“戲唱完戲子自然是要來給主家敬酒,他再是意家大爺的人,這點規矩總是要知道的。”疏雨孟嚐解釋道,“十方兄不知道,這綺老板是當年意琦行在市井街上撿了回去養起來的,比不得一般人,當然要客氣些。”十方孤凜不接聲,笑笑看戲,那出戲完了不到半個鍾頭,果然見綺羅生過來,一襲雅致的白緞長衫,白發齊整整籠在耳後,身量雖不甚高,眉眼著實精致,客客氣氣不卑不亢地向疏雨孟嚐敬了酒,說了幾句祝壽的話便走了,一點錯處也挑不出來。

酒宴繼續進行,疏雨孟嚐也和十方孤凜聊得暢快,時時冷笑不已。

月寒霜和緝仲數年前結婚,家裏給他們在泰寧路準備了一所二層帶小套院的房子,離月寒霜工作的診所不是很遠。婚後緝仲工作越發忙碌,經常要隨軍隊出征,但在家裏,對妻子是千疼萬愛百依百順,夫妻倆的生活還是很甜蜜幸福的。就是這幾年一直沒有孩子,但緝仲自己也不著急。去年冬天月寒霜懷了孕,緝仲激動得走路簡直都不知道要哪隻腳先邁步,恨不得替妻子把一切活計都包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