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丹樓(2 / 2)

意琦行的悠閑日子也沒過多久,父親這次外出打仗,想要把他帶去體驗戰場上真正的槍林彈雨。戚□□更是提前結束訪友行程匆匆趕回,他需要負責自己學生的安全。

入夏天氣一天天熱起來,這天午後空氣憋悶壓抑的要讓人喘不過氣來,呼吸都像是要被黏住。一點多鍾時猛地一個炸雷下來,暴雨傾盆而下。綺羅生穿著一套薄薄的白色衫子,坐在意琦行臥室外的小陽台上喝酸梅湯,紫紅色的汁子濺出暈開在衣料上,開成幾朵小水花。意琦行摸摸綺羅生剛剪短的白色碎發,理順鬢角的亂發絲,一字一句道:“綺羅生,我要離開幾天,等我回來好不好?”

“好啊。”綺羅生從白漆椅子上跳下來,習慣性地點腳尖要去抱他的脖子,“哥哥你還會陪我玩的對吧。”

“是,我會永遠陪你。”意琦行抱起綺羅生坐回到椅子上,動勺子舀酸梅湯,“來,把湯汁喝完去睡覺。”加了冰塊的酸梅汁喝的不亦樂乎,意琦行又特意加了一句,“隻要你還留在這兒……”

“這孩子出落的挺細嫩麼,去學個戲吧。”意大帥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陽台門口,“扮出來肯定養眼好看。”

“我,不,同,意。”意琦行仰起頭直接拒絕。

二層的紅磚小樓,因為長久沒有人居住而很是冷清,一層全堆疊著積滿灰塵的雜物。白天磚石的顏色在大雨的衝刷下依然顯得很敝舊,到了晚上清冷冷的月色一照,還有幾分陰森之感。這棟在花園角落裏一點都不顯眼的小閣樓,有一個不難聽的名字,丹樓。

好幾年前意大帥從長三妓室裏帶回的一個從良娼妓曾經在這裏住過,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麼自己吊死在房裏,把伺候的丫鬟嚇得大病一場。聽下人們說這位姨太太長得是很美麗,細白皮膚瓜子兒臉,還喜歡種個花兒草兒,可她在丹樓前的一圈花圃裏種了不少植株,就沒有開過花,要麼長出幾根葉子就枯死,好一點就是打了花苞以後枝萎苞落。現在樓前還長著幾叢亂糟糟的牡丹花,每年春天都結幾個桃子一樣的白色大花苞,一場雨就衝掉一地。

綺羅生拉好細布窗簾,可窗外冰冷的月光還是透進來,把他的手照成陰白的顏色,像泡在濁水裏的糯米糕團。深秋的季節,這麼一小間屋子裏冷冰冰的,一點熱氣都沒有。他癱坐在硬木床板上發抖吐氣,不是怕的,而是疼。腳上是一雙白色軟底緞鞋,鞋底鞋幫上淋淋漓漓遍布大小不一的深色塊,是血浸透緞料又被冷風吹幹留下的。

除下鞋子,雙腳上□□透的血粘著白布襪子,一碰疼的鑽心。

這個時候綺羅生有點後悔之前答應了意大帥去學戲,他聽說學戲的過程很艱難,但真沒想到居然真的進了一個名符其實的地獄。戲班裏都是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每天撕腿下腰翻筋鬥地練功,整整一個四合院都是衝天的小兒哭鬧,挨了打去跪瓦楞子還得天不亮爬起來吊嗓。最近學旦角的孩子被要求去練蹺功,堅硬的木板被紗帶綁死在雙腳上,隻有半個巴掌的大小著地——走,跑,跳,立,師傅的花鞭在後麵跟著,不留神就是一鞭下來。血泡一個一個磨出又磨破,硬木戳在腳上,尖銳的痛感直直要刺進腦子裏去。

當初去學戲意琦行是反對的,更反對綺羅生一個人搬到丹樓住,但綺羅生執意。即使是小小孩童,懵懂未知世事,他也明白意琦行不可能永遠都陪著他玩耍寫字,他也絕對不能一直都住在意琦行床上——自己終究,不是意家的孩子。意氏的家主說什麼,他隻有照做。

綺羅生抓了抓床褥,把所有不快的心緒全拋諸到腦後去,起碼他絕對不能在意琦行麵前露出什麼,哎,真不想看到意琦行哥哥板著臉生氣不高興的樣子啊,難看死了簡直。他深吸口氣忍著劇痛站起身,得趕緊找水洗一洗,早點睡明天還要接著練。

明天是個星期日,在戲班應該能看到一個叫月寒霜的大姐,想到這裏綺羅生的心情就好了一點。聽說這位月寒霜小姐就是緝仲大哥的未婚妻,喜歡唱京劇,於是時常來找戲班師傅說戲練習唱段。她很好看,個子高挑勻稱,穿薑色錦緞旗袍,戲台上扮出來活脫脫的就是一個穆桂英的英氣樣子。

月大姐脾氣很好,對其他人也很好,總勸說戲班的師傅不要隨意打孩子,還拿藥來給孩子擦抹。在綺羅生眼裏,除了意琦行,這是第二個會把他抱在膝上講故事的人。

剛下床他就聽到了咚咚咚的急促腳步聲,房間的門很快被擰開,意琦行帶著一身的清寒氣站在門口,麵沉如水:“我回來了。”

綺羅生能聞到他身上火藥的硝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