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丹樓
少爺從街市上抱回一個小孩子好吃好喝地養著,留在自己臥房裏住下,陪讀書教寫字,又命人量身材做衣服,還隔三差五牽著小手在花園裏遛彎。這些事很快就在整個大帥府傳開了,不過下人們也就偷偷議論兩句,誰也沒把他當回事,這和少爺從街上撿回隻凍貓來養養摸摸簡直就是同樣的意思吧。意大帥晚間聽兒子說了兩句,一樣地不怎麼在乎,也沒去看那個撿來的小團子,但他想和兒子再拉近點關係,便誇了誇兒子給起的“綺羅生”這個名字好聽,又說,“你要是有興致,那就留下吧。不是說他餓了一身病麼,找個大夫來瞧瞧。”
意琦行謝了父親,叫聲安置便出去了。
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裏,在意琦行無微不至的“養育”之下,綺羅生從一個瑟瑟縮縮的大頭蘿卜迅速變成白嫩健壯的胖娃娃,活潑討喜,喜歡在花叢裏玩捉迷藏,笑起來露出尖虎牙。總透著紅暈的小臉捏著肉呼呼的,手感太好太像某個人,戚□□這樣說,也特別喜歡捏。
每次被戚□□捏了,小小的綺羅生就會一臉不高興地找意琦行,抱著他的脖子不說話,而意琦行也會一臉不高興地把綺羅生藏起來,再去找戚□□抗議。
過往的一切在綺羅生頭腦裏都已經因為戰亂和饑荒的折磨模糊不清,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和家人,也想不起自己是何年何月生的,回想地太用力就會頭痛。於是意琦行也就基本放棄了,春天繁花盛開的時候因為戚□□北上會老友,他有一段悠閑的日子,便時常在花園裏擺好桌椅鋪設筆墨紙硯,握著綺羅生的手,捏了支沉甸甸的毛筆,教他寫名字。
綺羅生,意琦行,端正方大的楷體,一筆一筆寫在雪浪宣紙上,淺香飄溢,墨汁淋漓。
意琦行的神色在這個時候總會格外溫柔。
明媚春光自然惹人春困,很多時候寫上一兩個小時綺羅生就會歪在意琦行手臂上睡眼朦朧,眼眸在陽光下像是一塊熠熠光亮的紫水晶,慢慢地眼皮就完全搭上了。意琦行放下筆,托了綺羅生的雙腿把他完全抱進自己懷中,讓他用一個舒服的姿勢枕著自己的肩膀,他的手指埋在順滑的白色頭發裏,如同沒入絲綢一樣。
淡淡的香味飄來,意琦行吸了幾口,下意識就把下巴貼上了綺羅生光潔的額頭。這段日子以來他總能從綺羅生身上聞到若有若無的香氣,那應該是他天生就有的體香,看著滿園繁花,意琦行忽然想到,這個香味,應該是牡丹花香。他整個人斜靠在花梨木太師椅的椅背上,再看一眼綺羅生平靜豐潤的睡顏,也放心閉上了眼睛。
安睡,意琦行自己並不知道,他的嘴唇恰恰碰在綺羅生的眼睛上。
“你現在的個頭,雖說稍矮些,但應該就是五六歲幼童的樣子吧。”這天晚上綺羅生站在意琦行的床上,意琦行伸手給他比著身高,想了想叫丫頭把一本老相片簿子拿來,翻了幾下找到一張模糊的合影,還是前朝時候,意琦行小時和自己母親一起拍的。對比一下照片上幼年的自己以及現在的綺羅生,意琦行合上簿子道:“那,今年就算你六歲,好不好?”
“好。”綺羅生一般都很聽意琦行的話。
“現在牡丹花開的正豔香,那就算你出生在牡丹盛開的時節吧。”意琦行說著,把綺羅生裹進被子裏,自己也躺了進去,閉上眼睛準備休息。但隻過了一會兒,他還沒有睡著的時候,綺羅生悄悄抱住了他的手臂,有些遲疑地詢問道:“哥哥,我不能總和你睡在一起……”
“誰在你跟前亂嚼舌頭根子?我絕不饒他。”意琦行的眼睛猛然睜開,把綺羅生抱得緊了些。他有自己的學業,也要跟父親在訓練場進行軍事訓練,是不可能一直陪在綺羅生身邊的,但他不希望綺羅生被府裏一些莫名的議論的影響,隻要他意琦行願意,綺羅生可以一直在這個臥房,在這張床上住下去。
綺羅生沒回答他的話,似是有點發冷,摟緊他的腰就睡了。意琦行全然沒了睡意,但也想不到要說什麼,隻好輕拍著綺羅生的背直到沉沉睡著。
第二天日子照舊,意琦行繼續跟著一位西洋的牧師學習德語,一個單詞也聽不懂的綺羅生就坐在一邊寫毛筆字,硬紙與宣紙胡亂扔了一桌,洋文字母和中文筆劃交疊,鋼筆墨水的味道和墨汁也混在一起,總是怪怪的。父親在會議室叫了一群統製和參謀來開會,他又準備和西邊的某個軍閥開戰,想要擴大手下的地盤。意琦行拉了綺羅生的手出去吃蛋糕的時候碰到了軍情處的高參緝仲——他覺得這位緝仲大哥挺倒黴的,剛訂婚還沒熱乎幾天就得準備去前線,更倒黴的是,緝仲大哥的未婚妻表示要結婚再等兩年吧,自己的醫學學業還沒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