膏藥錢那日為什麼這麼傷心呢,因為她有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雖然她依靠耍手段進了禁軍,但體能實力在那裏擺著,無論如何她比不上正規禁軍。因著年紀略微偏大,連席驢兒和馬騮也是比不了的,成了****訓練拖後腿的那個。時日長久,連膏藥錢這麼厚的麵皮也撐不住被人笑話嫌棄。某日她借口去幫大人洗馬獨自溜到河邊,心中很是猶豫是不是該安靜地離開,還是該勇敢地留下來。
就在她站起身終於打算做個逃兵時,聽到身後有人笑道:“我看了你很久了,怎麼,這麼喜歡馬。”膏藥錢聞言大吃一驚,可是她是什麼人,讚她一句機變無雙也不為過。她轉身看見一個衣著樸實的中年女子,背負雙手站著。覺得有些麵熟,猜測也是兵營裏的。也不知道她看出自己的意圖沒有,索性借著話頭笑道:“是,我的家鄉在江南,平日裏多見舟楫,馬匹見得卻是不多。我這沒出息的模樣,教您看到見笑了。”說完躬身一揖,便要告辭離開。
那中年女子卻不叫她就走,招手叫過膏藥錢,要她陪自己在河邊坐坐。膏藥錢心虛,也不敢推脫,就過來和中年女子並排坐下。離得近了,方看到那女子和本地百姓一般,身姿挺拔,臉上就已許多深淺溝壑。那女子掏出根煙袋鍋,膏藥錢忙給她點上火。她便笑了,問了膏藥錢年歲,家裏還有什麼人,是怎生從了軍的。膏藥錢前兩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隻在最後一條模棱兩可回到說自己不小心吃了官司。中年女子聞言點點頭,又問膏藥錢江南風光,言道自己這輩子還沒去過南方。
言談間膏藥錢才知道這人祖籍在燕雲,便對她那番感慨明了幾分。燕雲百姓不通中原長達數百年,誰還記得江南好風光,怕是隻能從前朝的詩句裏找出點印象懷念一二。那女子卻道,不光是燕雲人士,北遼之人也是想去江南的。隻是這後者若真個去了,就不是遊覽觀光買些旅遊紀念品回來這麼簡單。她們去了江南是要燒殺搶掠,拿軍功搶奴仆的,言畢又問膏藥錢在雁門戍守可曾想家。
膏藥錢先說國家安危匹婦有責,那女子看著膏藥錢直笑。膏藥錢便道許多鄉人在此足可慰藉,那女子還笑。膏藥錢沒法,隻得實話實說道原是不想的,叫您老一說就想了。說完真個想起自家瞎眼老爹,也不知道自己倒了黴,老爹現下的日子好不好過。和席驢兒不同,她這可是親爹。又慶幸還好她是在州府被抓的,隻要消息還沒傳回縣城,就沒宵小敢欺負上門。
身邊女子吧嗒完一鍋煙,拍拍膏藥錢的肩膀,便自己回去了。膏藥錢看著那人的背影,心中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她看出幾分。回轉營門,被看門的攔住,叫過來給了她一個瓦罐。膏藥錢揭開看了,不是什麼值錢玩意,就是罐醪糟。這種東西在此地少見,卻是她以往在家常吃的,瞎老爹也愛用這個做酒釀圓子什麼的。便問是誰給的,一問才知道竟然是楊將軍叫人拿來的私貨。
膏藥錢還在納悶自己幾時巴結上將軍這樣的人物了,邊上便有人道:“你和將軍在一起坐著說了許多話,怎麼還說不認得。”膏藥錢這才知道,自己竟然是和大人亂說了一通。心中便存了幾分悔恨,一則是為了和貴人擦肩而過,二來是擔心自己剛才有言辭失當之處。她拿著這罐東西回營給眾人分食,大家夥聽說是將軍給的,都另眼相待膏藥錢。
任是別個如何打聽,膏藥錢也不說自己和將軍有何瓜葛,問得急了也直道私交,私交而已。過了許久,也不見將軍拿她那日言語怪罪她,方才敢安心享受那一罐子醪糟來的好處。
自那後膏藥錢便受了眾人優待,心裏愈發感念楊將軍。些微小事卻是最暖人心,膏藥錢短短一輩子多半時候都在蠅營狗苟算計好處。唯一沒算計的這回,卻被人真心關懷到了。真心換真心和以利謀利還是有所不同,膏藥錢人又不傻。她便留心起楊將軍日常行事,見樁樁件件都叫人服氣。和傳說中的蔡家軍行事也不差什麼了,愈發敬重將軍為人。膏藥錢這樣市儈精明的人,幾時想過她竟然被一罐醪糟收複,就這麼成了楊將軍的鐵杆粉絲。
到了將軍戰死,末了還被胡虜割取首級。可想而知,膏藥錢躲在死人堆裏是怎生的難受自責。她不敢有所動作,她應該隻是個小人,隻敢在背後使壞的小人。偏生有了為將軍舍生忘死的情懷,這矛盾的心情抓撓膏藥錢的心肝,叫這人在地上弓成個蝦米一樣,哭得難看。
馬騮終於把席驢兒從一堆亂七八糟下麵挖出來,席驢兒失血過多已經是半死了。馬騮在此處隻和席驢兒一個最熟,若是席驢兒死了,難道叫她和膏藥錢一處混去嗎。想想也不能啊,跟膏藥錢混結局是被賣得連底褲都不會剩下,和席驢兒混這人節操雖不及格但也不是負值。馬騮便把席驢兒拍醒,把人負在背上,哭道:“你可別真死了,你要是死了我就拿你的屍首擋遼兵的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