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牽係之下,我不覺投目朝霍錦兒居處望去,那兒門戶掩閉,毫無響動,隻見燭光映窗,且灑照窗外一地昏黃,不知窗內人此時在做些什麼?
正癡想間,隻聽“噠!”的一聲,在靜夜中,聽起來十分清晰,正是合上門閂的聲響。
這一聲雖極輕微,卻將我震得心裏微微錐疼了起來……與自己期盼的恰好相反,霍錦兒聽到我入院的步聲,悄然將門自內扣上了。
愣怔中,我不覺有些身冷心涼,漸漸的,又自慚形穢起來。
她是否以係魂之法發覺了我與霍氏的胡纏?我心下閃過此念,隨即推翻天門山戰後,威脅一除,我與她魂係雙身的聯結便切斷了,適才,我也未感應到她的探測。
那麼,還是在躲著我麼?怕我登門滋擾?
微醺的酒意將我多日鬱鬱有憤之氣,徹底提揚發散,我胸口一熱,酒氣上湧,陡然大步流星,向她居處走去,行至一半,卻見窗上人影一動,倏地,竟連屋內的燈燭也熄滅了!
好呀,且看你怎麼躲!若在平日,我或許便會情怯而退,酒意驅使下,我卻是愈挫愈強,當即逕奔房口,舉手拍門。
“啪!啪!啪!”
屋內沒有動靜,我又固執地繼續敲著。
“誰?”
半晌,霍錦兒才略為慌亂地應了一聲。
明知故問麼?我也不答,隻將門拍得震天響。
“……我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說。”
聽得出,錦兒既羞又慌,聲音壓得很低,像是生恐院內人聽見。
我卻不管,使勁打門,其實,我早將朝院中的聲息施法禁閉了,才無所顧忌,不怕驚擾他人。霍錦兒卻不知就裏,忍得片刻,無奈之下,終於“唆啦”一聲將門閂拉開了。
“你喝酒了?”
我推門入屋,錦兒已背轉身,朝屋內遲步行回,她頭也沒回,聲音略帶委屈。
“唔!”我跟在她身後,故意使呼吸濁重,嗬出陣陣酒氣,以遮臉麵,道:“是喝了不少,今宵月色不錯……想來看看你。”
“喝了酒……便早些回去歇息。”
霍錦兒手落桌案,身背微顫,柔意似勸,情若忍藏。
我不答,籲著酒氣,遊目四望;屋內雖未點燈,但毫不昏暗,月色從大開的後窗披灑入屋,清輝光亮一片。她迎窗而立的背影,被月光剪出一身起伏有致的曲線,腰細臀豐,柔婉中略見豐熟,風致獨呈,楚楚動人。
我心中湧起將她攬入懷中的強烈渴望,心念方動,霍錦兒卻仿若有察似的,身形忽移,拾起桌上的火石,欲點亮燭火,擦了兩下火石,尚未點著,卻停下道:“少主,我這便要歇下了,你……你還是回去罷!”
“我……”
這時,隻聽“噗!”的一響,兩人均是一驚,隨聲望去,卻是籠中的小白醒來了,在內撲撲竄動。兩人投目怔望,均未收回目光,而我已改了口氣,仗著酒意,逕自道:“你這些日,為何總躲著我?”
“早知你會有此一問。”霍錦兒手一顫,火石落於桌上,腴柔的纖掌滑過桌麵,默默轉身,移步窗前,半晌,方幽幽道:“錦兒心中好難,前日還曾收拾衣物,想要索性一走了之……”
“那你為何不走?”我的視線隨她移動,隻見月色將玉人照得淒影如傷,讓人心頭作酸,我心中一軟,隨即咬牙恨聲道:“你是舍不得東府眾友,還是舍不下我?你若走了,我便好宣告眾人,上天入地也要把我心中人找到!”
也許,正是對她不告而別之舉的無奈和恐懼,才讓我這般硬聲粗氣,以壓心底的驚慌。
“不要!”霍錦兒嬌軀一震,回首哀望,眼中已是淚波盈盈:“少主,你……你是人中龍鳳,正值少年,舉府上下,誰不對你……世間好女,任君采擷,何必垂青風華已逝、黃花凋瘦的錦兒?”
“你瘦麼,你可一點也不瘦!”
霍錦兒頓足道:“你醉了!我不跟醉酒的人說話!”說著,別轉嬌軀,好似賭氣。
她說我醉,我索性佯醉,打了一個一隔,身搖搖地走至她床榻坐下。身一落,頓覺四下素淨整潔,屋內陳設雖簡,卻無處不見巧思,榻內遞來陣陣清芬的幽香,紗帳上偶有小件飾物懸墜,別有女兒情致,這暫時居停之所,竟被她巧手弄得色色宜人。推物及人,想其主人的蘭蕙之質、玲瓏心性,思慕佳人之心,愈發難以自抑。我思緒浮遊,一時氣湧衝動,一時踟躕自憐,斟酌半晌,方道:“錦兒,你也聽到那些仆婦閑語?沒錯,她們人人都喜慕我,而唯獨你,卻要棄我如草芥!”
我故意拿話逼她。
“錦兒並非……”
霍錦兒接了半聲,轉眺窗外,鬢發飄動:“少主俊采飛揚,身擁榮華,而有出塵之清,不入凡流,錦兒雖愚頑任性,亦非草木,豈能……不動心?隻是名分有隔,年歲懸殊,這些日來,錦兒再三思量,均覺前路渺茫,無以自處……”
說著,垂頸低聲道:“旁的不說,便隻教三哥他們知道了,錦兒……就見不了人,無顏存身了!”
也難為她掉文遮麵,肯掏出這番肺腑之言,想來這陣日子她也是蘊思已久,心苦難申。
她口中雖道自己“愚頑任性”,我卻能意會到,實際上這四字應該換為“秉性孤傲”才對。莫看她平日沉靜溫婉,其實她性子暗藏的一麵,卻是相當傲氣,眼高於人,凡事均不肯屈就,否則以她的容色與才情怎會延誤青春至此?她多年瞞著東府諸人,钜額耗費均從霍氏娘家取用,我後來才知道,她並非白白從霍府支用銀錢;霍氏最出色的許多奇珍異品,若缺了她苦心施為的靈異法術,與別出心裁的巧思妙構,其價值隻怕不到現價三成,僅此一項抵她所費數倍有餘。而她恥於“以力換財”之名,寧願被霍氏家人誤會,也從不加以申辯,可見她是多麼要強。
這般傲氣要麵子的人,偏偏遇上“名分有隔、年歲懸殊”的我,要她麵對這段悖於人常的孽戀,自然是加倍為難。
思及於此,我心下憐意大起,道:“錦兒,你說的這些我全都知道,陡然公之於眾,當然令人驚詫側目,若是瞞住一些時囗……日久天長的,慢慢露出些苗頭,相信眾人也就見怪不怪了!”
“羞死人了,怎麼可以?”
我心意激蕩,不覺起身挨近,撫她後肩,柔聲道:“男女私慕,乃兩人秘事,與旁人何涉?世間情緣生發,向來也沒有一定之規,若真是都循規蹈矩,你早屬意年歲相仿、名分合宜之人了,是不是?”
這番話,我也是想了許久,今日才一吐為快。實際上,一如她自承,她向來“任性”,也是不甘凡俗的人,我很希望此語能激起她的傲性與勇氣。
霍錦兒咬牙不語,月光半照其麵,能望見她眉心擰起柔中蘊剛的兩道彎蹙。
如此好月色,玉人又端然在近,偏有許多阻隔禁囿,我胸臆之中灼悶難言,恨不能一把攬倒她,恣意歡憐。但也許,我是太在意她了,近在咫尺,我竟不敢魯莽地將她摟於懷中,心意難舒之下,隻將置於她香肩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你……你不明白的。”霍錦兒蠔首低垂,默受我撫肩遞意,我心下正蓄積了幾分欣喜,她卻側肩微避,瞥了我一眼,長睫覆垂:“東府也還罷了,若給我大哥知道了,更不知鬧成怎樣,隻怕要對東府大大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