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一久,我倒替怨憎會著急了,怎地沒有貞苦士入林自後圍擊?那樣一來,解道樞縱有三頭六臂,也照應不及,解道樞總不能繞著圈子使勁飛奔吧,遛也遛死他去啊。
不過,隨後我便瞧出些苗頭,不是貞苦士不想從後圍擊,隻因一旦有人靠近半圓陣形的兩側,便被遠遠擊飛,甚至不能支持一招半式,靠近林子的兩翼,生人勿近,竟是比其他處更強更猛!
我暗暗提息默察,登時感應到附近有股淡淡的青陽氣,原來是師姐隱身林中!
那麼另一側,多半是那青袍人了,她與青袍人顯然吃過怨憎會施毒的虧,此際兩人都不願輕易現身,卻藏在暗處。全真道士一方有這兩大高手在暗中相助,難怪能與怨憎會相持這麼久了。
“李居怎地還未趕到?”霍錦兒並未回頭,細聲道:“少主,貞苦士走馬換燈似的換了一撥又一撥撲上強攻,但那‘千人魔’多半未在攻擊者中,你先留意後邊從未動過的貞苦士!先熟熟眼兒。”
“不錯。”我點頭應道,東府眾人中,霍錦兒向來也不是衝鋒陷陣式人物,情同此理,術士所長,本非以力取勝,而是隱在後方觀勢布局,適時給敵方出其不意的打擊。
當下打眼留意怨憎會後方,除了守著通往山穀通道者,約三成的貞苦士並未參與攻擊,這些人中有白衣僧、吳剛、羅侍衛、蓬須大漢,陸夫人幾個熟麵孔,還有張寧!原來他已被怨憎會解救脫身了。一圈掃視下來,並未見到使我生出異樣感覺的人。
張寧雖是今日之戰的事主,但我估計他戰鬥非其所長,所以留在了後方,這並不奇怪,可是,為何白衣僧、吳剛與羅侍衛,這些留給了我深刻印象的怨憎會實力悍將,全都按兵不動呢?
我正疑思間,白衣僧忽然踏前一步,聲壓當場,叫道:“諸位冤士,今日考校已畢,暫且退下!”
“是!”前攻的怨憎會人馬齊聲應道,當下攻勢沉寂,紛退如潮。
我心下大奇,原來,這些麻衣者並非貞苦士?不由想起紀紅書曾說,要成為貞苦士,須“曆經諸多艱難考驗”,那麼怨增會此前的攻擊,隻不過是對這些“冤士”們的考驗或訓練?
“解道樞,”白衣僧見冤士們已退下,其聲淡淡:“我弟兄向來不與敵妥協,為靈兒已算格外破例,我最後再問你一句,你究竟作何打算?難道當真要頑抗到底?”
解道樞執劍在手,身形勁捷,一番大戰後,整個人倒顯得更神采奕奕,語帶沉吟道:“此女…天賦異稟,一旦放了,你怨憎會可是如虎添翼啊…”
“你意如何?”
“一句話,要我放了那女孩,可以,但從此往後,怨憎會不得向賈府尋仇滋事!”
“我已說過,此事絕無可能!”白衣僧舉頭輕歎道:“既然…數十個道士性命換不回她一人,那也怨她命該如此…”語畢,白衣僧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放棄了再談的念頭,舉手一揮,他身畔的貞苦士紛紛亮出兵器。
羅侍衛看似早已忍耐許久,長笑一聲,倏地持刀躍前,道:“解道樞!念在你我有過一麵之緣,羅某可為你指一條明路!”
“說來何妨?”
“此戰之後,若你僥幸逃得性命,此去南邊數裏,有一院子,那本是我弟兄勾留之處…”
“哦?”
“院內有許多棺木,”羅侍衛環看群道一眼,臉上忽現異笑:“此地共有六十七名道士,人多棺少,頗不敷用,但我聽說,全真道士禁絕女色,斷袖之風卻是極盛,兩三名道士同棺合葬,將就湊合著,卻也盡夠使了!”
“徒逞口舌之利,又有何用?”解道樞緩緩抬起頭,忽地,電目一閃,麵現森厲:“你褻汙本教清名,且吃我一劍!”一道劍光疾如閃電霹靂!劍氣銳不可擋,竟爾跨越數丈之遙,朝羅侍衛迎麵襲至!
“叮!”吳剛飛身前躍,以實劍替羅侍衛擋過的無形劍氣。
羅侍衛白影一虛,閃過劍勢,不退反進,長驅直前。
他一動,便如一根線頭,從貞苦士人群中牽出幾人,三道白影,緊隨羅侍衛之後掠出,便如在場中劃了四道長長白線,分由不同方向彙集,朝全真道士陣形左側飛襲。
吳剛將身微晃,消去劍氣震力,大聲喝道:“天道淪喪!……”
“伸冤在我!”眾貞苦士齊聲吼道,雖僅四十餘人,氣勢卻遠勝百名冤士,白影錯亂,一個個身影射出,朝全真道士撲上!
羅侍衛四人最先掠近敵陣,遠來的四道人影到得近處,身影重疊,渾如一線,望去恰如一人。剛逼近陣形左側,林中突然躍出美貌少年,長槍如毒龍出洞,迎麵急刺,不給敵人以喘息餘暇!
羅侍衛四人身影一分,四柄長刀有先有後、有左有右、有上有下、有疾有緩、有正有奇,看上去卻像同時遞出,隻這麼刀勢一成,堪與羅侍衛匹敵的美貌少年竟然進不能,避不得,無處存身,一招之間便被硬生生逼退入林,徒自傳來極不甘心的怒吼聲。
正在此時,我們腳下的林中,忽然有一股無名氣息的如潮湧動,迅疾向四方擴散,這氣息我已領教過一次,正是師姐晉入“聖女本尊”的跡象!
從林間仿佛有一陣狂風刮出,羅侍衛四人不由齊退數步。
勁風過處,地麵樹葉飄起、枯枝走動,隨即竟連丟棄於地的殘刀斷劍也一一飄起浮遊,團團飛旋起來,轉瞬在空中凝成一個巨大的球體。
“素手成劫!”羅侍衛身旁一名貞苦士失聲叫道:“吳仙姑?”
“不!”羅侍衛灼目閃動,道:“是仙姑的弟子,卻已盡得其師真傳!”
羅侍衛四人遇到的是師姐,陣形的另一側,卻是吳剛對上青袍人,他時而攻入林間不見,時而閃身退出。此時一見,才知吳剛為何被人稱為“怒漢”,那完全是沉入劍境,渾然忘我的戰法。但見青鋼三尺,矯若飛龍,劍勢鋪張之下,吳剛披散的長發甩在腦後,隨著禦劍怒衝,整個人漸漸的仿佛消失不見,似乎化成劍光的餘綴,滿場但聞劍氣破空聲,不見使劍之人。而青袍人始終守在林中,未露身形。
前方眾貞士已與全真道士接戰,這些貞苦士的功力明顯比冤士們高出一大截,然而護於陣前的解道樞卻像塊軟皮彈,似乎敵手變強在他身上完全失去了效用,依舊如方才一般,身形輕靈地東行西竄,所至之處,如擊敗草,盡皆披靡。
眾貞苦士盡出後,除了左側的眾冤士,後方一空,僅餘孤零零的白衣僧一人立於原處。
“千人魔呢?”我與霍錦兒不免悄議。
就像之前所猜,千人魔多半不參與近戰,顯然更不會在冤士之中,難道竟在後方林間守住穀口的幾名貞苦士內?
一時間,我與霍錦兒倒迷糊了,看來,之前的推測站不住腳,還得從人群中細搜。
這時,白衣僧忽然動了!一步一步地朝前走來。
倘若撇開滿場的激鬥,他就像一個孤單的行途僧人。
他一路行來,不疾不徐,步法間保持著奇異的節奏,仿佛他能一直這樣走到頭,無論前方遇到什麼,都不能阻擋他的腳步!
七步、八步、九步……白衣僧衣袍飄動,似乎要隨時快起來,卻始終約束在原先的步速,走得從容充沛,正是在這不變的步伐中,他身上已蓄起龐大的氣勢。
前方正是眾貞苦蹤動撲擊的人潮,白衣僧並未讓人閃避,依舊是跨出一步,卻突然出現在兩人間隙中,隨後又在更前方另一處出現,人潮雖亂,於白衣僧卻如身外虛幻,不能對他有絲毫阻礙,他一次又一次出現,一次比一次離得更近,便如驚濤駭浪中,小小孤舟始終浮在最頂端,淹沒不了!
“天羅步!”霍錦兒驚聲道:“這和尚竟通禪宗的天羅步!”
禪宗的天羅步?聽起來卻有些耳熟,我恍惚片刻,才記起棋娘曾經叫我不可忘了“天羅八步”,當時莫名其妙,不解何意,難道指的就是白衣僧這種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