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體記 第五十三章 玉業祖師(3 / 3)

此婦機心深密,不可輕忽,於是笑道:“大夫人使喚慣的,孩兒豈能不孝上,倒要您割愛?”

大夫人已端過爐子上熱壺水,側坐榻上,一邊傾身洗杯潑水,親自整弄茶水,一邊垂眸歎道:“唉,大夫人大夫人的,你打小就不願喚我一聲‘娘’。”

溫婉瞠責,其聲有憾,倒將我嚇了一跳。按大戶規矩,大公子的確應該稱她為“娘”,而叫王氏為“姨娘”,不過,我卻知道大公子向來隻叫她為“大夫人”。

據說王氏原為賈似道的外室,後來才接入府中,想來大公子兒時叫慣了一直沒有改口,大人們也未相強。

如今霍氏忽然提起這個,也不知是否有籠絡之意。我故作羞澀,拿過瓷杯,呷了一口茶,垂眸道:“孩兒口中雖稱‘大夫人’,其實心下也叫您‘娘’的,隻是叫順嘴了,改來覺得別扭。”

霍氏抬頭白了一眼,道:“有什麼別扭的!你不是我兒子嗎?枉費我在你身上花費多少心思!”

是謀害的心思罷?我呐呐道:“是……娘!”

霍氏喜氣縊麵,將手在我掌背摸了一下:“你終於肯叫了嗎?”

不知怎麼,我竟有些心虛,向窗外看了一下,這個院子的格局是曲尺形,賈似道在那邊房中與幾人議事,這邊曆曆能見。

霍氏見我望向那邊,一時也有些臉紅,隨即喜孜孜地離榻,捧來一個大錦盒,去了盒蓋,裏邊珍飾燦然有光:“瞧,這都是我娘家帶來的稀罕物,咱們府上要尋這些東西哪也找不著。

娘早就給你的新娘子備下的,你這聲‘娘’並不白叫哦,隨便挑一樣罷!“我以為是全給,原來還是挑一樣,心下好笑,裝作極有興趣,傾身細瞧:”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寸……鯽觀。

“什麼玩意兒!”霍氏失聲道:“說得很輕巧,這些東西哪件也不下五千貫。

這全是霍家大師巧造,市麵上罕得一見,你不曾聽說嗎,‘丘祖描金斷玉手,霍氏十年弄機巧’,丘祖仙家妙手,點石成玉,指的是玉中仙品,霍氏大師匠埋頭苦造,乃出罕世珍玩。“我滿頭霧水,問道:”丘祖?是指哪位大玉匠?孩兒卻未曾聽說過。“其實霍氏造珍玩,我一樣也絲毫不知,卻不便多問。

霍氏道:“虧你讀了那麼些書!丘祖便是全真教的丘處機丘真人,昔年蒙古皇帝給北邊玉業出了個大難題,眼見行業要遭覆滅之劫,丘仙長施展仙家妙手,幫玉業渡過難關,於是丘真人便被奉為玉業祖師,北邊玉匠從此紛紛拜在全真門下,受其恩庇,否則,全真古道堂的玉業怎會如此繁盛,一統北方天下?”

我大吃一驚!原以為全真教乃一群修道誦經之士,對商經一竅不同,卻不料丘處機竟是玉業宗師,教下更有繁盛的玉業依附。如此說來,我對東府籌劃定策,以財力對付全真教的大計,豈非是井蛙觀天,要全然落空?

一時間我心亂如麻,如遭雷劫,說不出半句話,見霍氏兀自捧盒相候,便隨意指了件光燦燦的飾物,道:“就……就這個罷,瞧著挺好看。”

“就……就隨你了!”霍氏忽然滿臉紅暈,急急將錦盒掩上了:“回頭我讓小荃送至內房,給新娘子收好。”

如此珍物,不在喜堂上作婆媳之禮搏個大麵子,卻送至內房,豈不掩埋了光彩?但我此時心氣正亂,也未多問,隻點頭稱是。

霍氏臉上更紅,將錦盒放下,掠了掠鬢發,漸漸移身坐上榻,執壺倒茶笑道:“筠兒,今兒讓你來,還有件事兒要與你說說。”

她的雙腳攏到茶幾下,下邊地界狹窄,登時與我的腿兒相觸,我心上一跳:“娘有何吩咐?”

霍氏先是一笑,意似對我這聲“娘”稱許,底下的裙腳移開,離了我腿側,道:“錦兒……你霍姨在那邊可好?”

怎麼才算好呢?大約除了受我侵犯,一切尚好吧!我頰上泛熱,幹巴巴應道:“挺好。”

霍氏皺了皺眉,道:“也許我不該說嘴,但我這妹子年紀老大不小,一直不肯出嫁,也不……什麼心思。”

霍氏忽然對我提起她妹妹的婚嫁事,雖然極為荒唐,萬萬不可能,但我卻忍不住歪想:“長輩的嫁娶沒有跟小輩商量的道理,那麼跟我說這幹嘛,難道還能像小荃一樣,說過一聲,便將霍錦兒派到我房中侍候?啊呀……姨全配,幹到累!”

我正胡思亂想,卻聽霍氏歎道:“她長年在東府,有家不歸。也許是霍家人天性使然,她從小就愛擺弄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這一項費錢著實不少。東府的境況我也知道,養不起她。她孤身未嫁,也還算霍家人,每年從霍府支用數千貫,我爹爹在世時還好,疼她這個小女兒,給了也就給了,如今我爹不在,隻有我娘暗暗撥給,鬧得兄弟幾個頗有怨言。”

我不禁暗下汗顏,霍錦兒之術對東府助益不少,她那些術法的確需倚仗許多稀奇古怪的寶貝物事,沒想東府為此受益,所費竟是從霍府支用,從情理上講實在說不過去。

“你是東府之主,幫我遞句話給她,請她往後莫向霍府伸手了,白教我娘為難。如需用錢,我當年隨嫁奩資頗豐,或可幫付一些,但像往年那樣每年數千貫之钜,我也支應不起,隻有她自個兒設法了。”

“是,孩兒會向霍姨說清其中難處,東府會承擔這一項,不會教霍姨獨自設法。”

“說得輕巧,東府能有錢嗎?”霍氏瞠道。

我嚅嚅道:“如今,有些不同了。”

“喲,”霍氏向窗外瞄了一眼,腳下抵了過來:“你們方才房中說了半天話,該不是你爹爹出手大方,給了你不少?”

我腦門一暈,腿上感覺她軟翹的足尖勾挑之力,隻覺神魂飛蕩,麵色騰騰然赤紅起來。

霍氏見狀,輕輕咬了咬唇皮,眸中流波蕩洋,一時容色更豔。她垂頭抿了一口茶,足下蓮勾悄悄縮回,偏腿下榻,道:“你們父子之間的事也輪不著我理會,作兒子的有煩難,為娘也會幫上些忙。你去罷,有事再說。”

我慌忙跟著收腿下榻,直身站起:“多謝娘了!孩兒告退。”低頭行至窗外,卻被霍氏叫住,道:“芸丫頭鬧氣了,說你回來了也不去瞧她。”

“我沒去瞧她,她不會來看我嗎?”

“所以說鬧脾氣了,你不去,她就偏也不去找你說話。”

“這妮子!”我微微一笑,抬起頭,正與霍氏隔窗目對,我目光停在她豔麗的麵龐上,看她還有何話想要交代。

霍氏也將水汪汪的眼波凝定在我臉上,怔了片刻,不知尋思什麼,麵色微暈:“去罷!”

從霍氏房廊下出來,我一路心跳不止。天打雷劈啊,怎地我如今一叫“娘”,就不由動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