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麵婦人怒道:“你笑什麼?”
禿鷹道:“沒什麼,你的唾沫星子噴到我脖子裏頭啦!”
白麵婦人道:“混賬!那是雨滴!”
禿鷹舉頭訝望:“咦,又下了嗎?”
白麵婦人道:“雨就壓根沒停過!你究竟打什麼岔?鬼頭鬼腦的,休想滿得過我!”
“是!是!”禿鷹道:“雀使明察,這驚魂鼓嘛,倒是不可小視的。想當年,我隨教尊路經塗山,適逢陰山老人以驚魂鼓遙擊北岷山群鬼,那才叫驚天地泣鬼神呐,我這對眼珠,便是那時受的傷,所幸教尊在側,親施援手,倒也因禍得福,得以貫通心目奇脈,否則,身帶殘疾,還混什麼混?哪能像今日這般英雄蓋世,威武不屈?事後教尊言道,此鼓不凡,一則在於其善借天地之勢,以助震攝之威,塗山山勢險峻,望天隻見一線,峽穀地形如桶,正是得其所哉;二則操鼓之人,須修為深厚,全神貫注,以自身精魂入鼓,才能傳鼓入幽,感應心魂。而將軍廟這裏,山矮留豁,先有破聲之危,此外,那操鼓之人呢,相貌矮小委瑣,品格下流,自身修為定力尚且不夠,欲以此鼓傷人,可稱之為蟻力撼樹,可笑,可笑!”
白麵婦人寒聲道:“禿子,我知道有‘心目神通’,在我跟前賣什麼關子?
莫非你已找出那擊鼓之人藏身何處了?“
禿鷹點頭道:“不錯,更有趣的是擊鼓者是個熟人,你也認識。”
白麵婦人問道:“誰?”
禿鷹道:“烏鴉!”
白麵婦人道:“胡說八道!烏鴉怎麼會……”
禿鷹搶白道:“我說的是烏鴉那孿生之弟,另一隻烏鴉!”
白麵婦人道:“難怪你羅嗦半天,損人惟恐不夠,真是遇見冤家了!隻不過,我記得烏鴉之弟於東華派秘修傀儡之術,已有數年,怎會來此?”
禿鷹道:“嘿嘿,正是東華派!雀使大人,你定然知曉東華派於世俗中傳法靠的是什麼勢力了?”
白麵婦人道:“城隍廟?”
禿鷹道:“不錯,這群亂七八糟的人該是城隍廟徒眾了,東華派則是背後策動者,你再瞧那頂青布小轎!”
白麵婦人喃喃道:“帝君夫人?雲英姐姐?怎麼會……?”
“咚!咚!”
他們說話間,那鼓聲依舊催魂似的,不緊不慢,一聲聲傳來。
我渾身打著顫,那鼓擊聲讓我心神不安,心內鬱積著的狂躁愈來愈盛,漸漸心沸如狂,隻想嘶聲大叫,卻似給人捂住了嘴一般,發不出半點聲氣。
雖然白麵婦人與禿鷹的說話聲、一舉一動,都異常清晰地落入我的感知之內,然而卻總像忽遠忽近,輕而飄搖。
漸漸的,遠處的鼓點與喧鬧、近前的悄語與低斥,黑壓壓的夜空與林外的火光,忽然都變得虛而不真,人生是何其孤獨!沒人在意我,無人知道我,隻有雨點落穿我的身軀,愈來愈薄的空涼……“咚!咚!”
我心神又是一震,夜空的幽暗中,仿佛有雙眼睛窺視著我,青陽山……鏡湖水……師尊的大鼻頭……師姐含而不露的笑意……三師嫂迷亂的眼神……往事曆曆,如開閘的洪水,傾瀉如流,隨後全真道士、左小瓊、王寂府、宗陽宮、棋娘、趙燕非、連護法、小菁、白麵婦人……一幕幕景象如狂流亂卷,刹止不住,我如身處噩夢之中,渾然控製不了自己的意念。
讀靈術!
直至那突如其來的攝食飽餐而去,我才突然驚醒,不禁冷汗淋頭。
讀靈術是道家修為中層次既高又很冷僻的術法,多為配享祭祀的已晉半仙之體的修道者對自己信徒施為,以響應靈驗,播宣道法。若非受者心防大開,藩籬盡撤,施術者原極難得逞。不料,在驚魂鼓幹攏之下,我竟被那人乘虛而入!
我全部的身世、我內心所有的隱秘,包括附體重生、與三師嫂的亂倫、對棋娘的暗慕……全被那人竊取無遺!
那人修為既高,竟行此齷齪之事,道行不仁,於此為甚!直比小賊不如!
恐懼、屈辱、最後是憤怒,渾如全身被扒光的我幾欲發狂,比女子潔身受辱還要難受。
“……七七四十九,好了,那鼓聲該停了,小烏鴉去了半條命,雀使!要不要我潛蹤過去,趁機料理了他?”禿鷹摩拳擦掌,興奮地請戰。
“不許公報私仇!你守在這裏,我去問問雲英姐姐,究竟怎麼回事?局麵已糟成這樣,將軍廟小鬼料來不會再阻攔你們穿行了,一會兒,烏鴉帶人過來,你約束一下眾人,與他們一道穿過將軍廟,於東府西牆下等我!”
倆人說著話,渾沒注意他們身後的我不僅失魂落魄,“去了半條命”,還渾身發顫,憤極如狂。鼓聲一停,我徹底緩過神來,發覺小白鼠在身上亂竄,所過之處,激起真氣團團護身,心想:啊,原來我未魂飛體外,你也有些許功勞,可終究還是著了人家的道兒,有什麼用呢?
我又傷心又憤怒,當下驅動真氣暖身,又封閉了靈府之穴,心下恨恨然:“他娘個賊!什麼驚魂鼓,這般邪門!那讀靈者於鼓聲中乘虛而入,定與擊鼓之人脫不了幹係!”
強壓下心中憤怒,我遊目四顧,一邊留意周遭情勢,一邊暗自揣測:“那讀靈者無跡無蹤,萬難尋找,卻不知那小烏鴉會藏身何處呢?”方才那鼓聲甚是玄妙,仿佛是從四麵同時傳至,其聲又巨,更讓人辨不出方位。
身前白麵婦人吩咐禿鷹完畢,又道了聲:“我去了!”從我們藏身處離開,遠遠地繞到了林中另一側。我心中奇怪,按那頂小轎停放的位置,也在城隍廟徒眾身後,應離此較近,她卻跑到那邊去幹嘛?
隻見白麵婦人突然從林間一處現身掠出,高聲笑道:“喲,這裏好生熱鬧呀!”
此時我知道她是故意虛張聲勢了。城隍廟人眾武藝低微,又側朝她,原本一時未發現。她這一笑,登時有幾人轉身撲去:“幹什麼的?”
“瞧熱鬧的!”白麵婦人笑道,不退反進,迎著人群,長綢輕舞,當者無不仰跌。
“妖女!妖女!”眾人紛紛嚷叫退後,無形中讓開了一條通道。
白麵婦人塗麵施彩,白處慘白,豔處濃豔,於此深夜陡然出現,也確實夠嚇人的,城隍廟徒眾又比常人更信鬼神,惟恐避之不及。
白麵婦人輕易穿過人眾,掠至轎前,高聲叫道:“雲英姐姐,是你麼?”
轎中靜默無聲,白麵婦人又叫道:“雲英姐姐!”
轎前一名青衣小婢斥道:“何方妖女,鬼叫什麼?”一抖手中紅拂,居高躍下,拂須絲絲如針,當頭罩擊。
白麵婦人不甚在意,隨手揮出一片彩綢,口中又叫了幾聲,不見應答,身上卻著了青衣小婢一拂,踉蹌半步,似乎惱了,斥道:“倒是小瞧你了,接我解手刀!”揮臂迎擊,刃光閃處,拂須簌簌而落,便如鬼匠剃頭般,轉眼青衣小婢手中隻剩一根禿杆。
青衣小婢叱喝一聲,揮杆作鞭,呼呼有聲,威力不減拂塵。白麵婦人應接不耐,身姿忽然變幻不定,驀地右掌前突,喝道:“去罷!”
隻聽一聲慘嘶,青衣小婢身子遠遠飛出,仰跌在地,掙紮難起。山頭眾白衣少年此時注意力轉了過來,幾人齊叫:“師娘!打得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