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左小瓊從酒樓窗子躍下,在人群中展開身法,遊魚一般,飛快穿行,人群根本來不及驚叫,便已遠去。奔行中我感覺有一股精神之力將我緊緊鎖定,擺脫不得。天!這絕不是道門法術!卻不知是何方妖法?像這樣我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把我找著。
過了魚市,我匆匆回頭一望,卻見那老道在道旁的屋頂上寬袍飛展,急掠而至,不知何時,他的左右和身後,各多了一人,身法竟不遜於他。
我心中頹然,剛才傷後急奔,眼鼻流血,眼前紅霧一片,即使繼續逃跑,也支持不了多久。我猛地停下身來,想攔住他們一陣,讓左小瓊逃離。
左小瓊驚叫:“大哥?!”我道:“不要管我,快跑!”轉身迎麵向敵。左小瓊身影一閃,後發先至,搶在我身前,棍劍在手,道:“大哥!我們結義兄弟,我不會獨自逃生的!”我心中感動難過,一時說不出話。
卻見那全真老道驀地停下身來,另外三人也隨之停住,看陣形竟似將他圍在中央。正詫異間,聽得右首一人口宣佛號:“阿彌托佛!”這才看清,左右兩人像是穿著僧衣,身後一人深目鷹鼻,竟是西域喇嘛打扮。隻是在我眼中,他們臉龐衣著俱為紅色,剛才一時沒看出來。
左小瓊撕下一塊衣布,替我擦去蒙住雙眼的血水,我感覺身子疲乏無力,軟靠在左小瓊身上。左小瓊急叫:“大哥!你怎麼啦?”我喘息道:“我……我……。”隨著張口說話,喉間一甜,湧出一股血來。左小瓊驚呼中扶我坐到地上,運功幫我療傷。
左首僧人蓬須亂卷,相貌甚是凶惡粗魯,喝道:“慧現,我們等你多日,你終於還是出觀來了!”
那全真老道笑道:“好計謀!我還道哪來的小賊,班門弄斧,竟敢來窺探本觀,沒想竟是受你們指使的。嘿嘿,你們平日以光明正大自居,口口聲聲慈悲為懷,卻忍心讓個小孩身受內傷,使出這等伎倆,騙我出觀,可歎!可笑!”他雖是滿口譏嘲,但神情中卻怎麼掩不住一絲悔意,顯是後悔自己貿然出觀,陷入了險地。
右首僧人慈眉善目,也不爭辯,道:“阿彌托佛!慧真師弟,你先去看看小施主的傷勢如何。”一道柔和的慈光向我射來,讓人心頭一暖。
慧真看了全真老道一眼,遲疑片刻,合掌道:“是,慧空師兄!”雖是聽命,聲音卻有些勉強,似乎心有不甘,兀自連連回頭向全真老道望去,從屋頂落下,向我走來。
慧空這才轉向全真老道,緩緩道:“慧現!你本出身少林,奉命往西域研習佛法,卻叛師逆上,殺害同門,竊取經書,焚燒藏經閣,犯下滔天罪孽,我奉方丈法旨,拿你歸寺領受責罰,你還有何話好說?”
那全真老道長笑道:“貧道全真富陽子,並非什麼少林慧現,入道之際,以前所有種種,於我皆為過往雲煙,已全部拋開。你所說的,或許有,或許無,但於貧道有何相幹?!”
那西域喇嘛本來一直沉默不語,此時聽了富陽子一番話,忍不住一聲低吼,身子簌簌抖動,紅衣飄展而開,就要發難。
富陽子卻趁西域喇嘛禪心失守的片刻,一掌印出,“蓬”的一聲,兩人氣勁相接,西域喇嘛身子微晃。富陽子縱聲長嘯,又連出數掌,西域喇嘛一步步退後。
慧空眉間微皺,道:“慧現!你罪孽深重,且跟我回少林,戒律堂自會予你分辯是非的機會!”說話間僧袍鼓蕩,白須飛揚,霎時間高大威猛了許多,便如瞬間化身為降妖伏魔的大力金剛一般,隨手一掌空擊,富陽子小心地躍閃而開,似對他甚是忌憚。
此時棲霞觀方向一道嘯聲傳來,清如竹笛,像是應和富陽子適才發出的長嘯聲。一會之後,數十道嘯聲應和,此起彼伏,聲氣直衝雲霄,煞是驚人。慧真剛走到我身旁,聞聲色變,無暇助我療傷,叫道:“慧空師兄,對這惡徒慈悲不得!”
慧空輕歎一聲,念了聲法號,連發數掌,封住了富陽子退路,驀地身形倏縮,閃電般撞向富陽子懷中,富陽子被迫出掌拒敵,“噗”的一聲,氣勁擠壓下,空氣中爆開一聲悶響,富陽子被震得後退一步,長須揚起,臉如金赤,額際根筋突露,看上去極是駭人,顯是使盡全力才接下了慧空一擊。
慧空道聲:“罪過!罪過!”弓背含腰,僧袍飄飛,掌出如電,每擊一掌,富陽子便向後退一步,數掌過後,富陽子依然像剛才一樣,形狀駭人,卻不曾倒下,顯是有極強的精神力,雖處於絕對弱勢,猶能死死撐住局麵。
眼見棲霞觀方向遠遠的有數十道身影,布成扇形,急掠而來,居中一人身法極快,直如彈丸急射,正是昨天那矮道士陸誌靜。慧空見了,彈身而起,身形在半空中炸開,驟然如布匹一般翻卷拉直,淩空向富陽子撲下,口中驀地一聲大吼,聲如霹靂,突噴而出,我雖遠遠隔著,也感覺眼前突然一黑,這一聲獅子吼當真令天地變色!
隻見富陽子身軀一顫,慧空雙掌急下,富陽子衣袍須發皆向後扯動,如疾風過林,“噗”的一聲,雙掌印實,富陽子軟軟的矮下身去。慧空提起富陽子身子,喝道:“走!”
慧真不由分說,將我背上,跟著慧空飛去。左小瓊、西域喇嘛隨後跟來。棲霞觀追來的道士已近在半裏,當先那名矮道士傳聲道:“貧道陸誌靜,請慧空長老留步說話!”
慧空足不停留,道:“阿彌陀佛,貧僧有事在身,恕不奉陪。”幾人在屋頂展開身法,頓時耳邊風聲呼呼,身周景物倒卷,亂人眼目,足見所行之速,難得的是左小瓊竟沒落後多少。隻是後麵全真道士卻始終有一人,緊緊追來,應是那陸誌靜無疑。
時間稍長,幾人漸漸拉開距離,慧空功力深厚,雖提著富陽子高大的身軀,與西域喇嘛跑在最前,慧真因背負著我,稍稍落後,左小瓊輕功雖佳,畢竟年幼,功力差得太多,落在了最後。
如此掠行了一陣,我忽然發覺緊追在身後的矮道士陸誌靜腰身竟不稍晃,甚至連膝蓋也僵硬直立,短短的身子如一截僵木,雙腳懸空,卻破空直搗,離左小瓊越來越近。
慧空在掠行中忽喝問:“前方為何煙霧大盛?!”
左小瓊吃力地道:“那是……臨安最大的豆坊……。”
“是水汽!”慧空不待左小瓊說完,在極速中竟然倏地前竄,守於霧中,讓過幾人,口中念念有詞,用指虛空一劃,就中一點,從那處為圓心,後方景物頓時如化入水麵,波光搖蕩,陸誌靜等一行全真道士的身影也扭曲變形,往右首一處彎彎追去,十數人的身影串成一道鏈子,如飛鳥改了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