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家和蘭家的車隊浩浩蕩蕩出了鄴州。依著同善曦和蘭成業二人的主意,原該是在傍晚前到達碼頭,可直接登上前往京城的船隻,而不必再入住驛站耽誤辰光了。可天公不作美,車隊馬不停蹄地走了半日,途經一處山丘時忽遇風沙大作,一時隻得暫停行程,兩行車隊停靠在路旁稍作歇息。
蘭月出畢竟是養在深閨的千金之軀,如此奔波了半日,饒是有碧蕊在旁悉心照料,卻仍難免覺得頭暈不適。她好不容易咽下了一口熱茶,掀開車簾看到外頭翻飛的沙塵,對碧蕊道:“我胸悶得緊,趕緊讓憶山幫我送些點心過來。”頓一頓,又道,“再有,這茶喝著有點澀了,你讓她重新沏一壺龍井送來!”
憶山得了令,隻得冒著風沙為主子送去食物。為怕沙粒掉進點心裏,她把食盒整個兒抱在懷中,用身體擋下那愈發強烈的強風沙塵。好不容易把食盒送到主子車裏後,她再度返回存放食物的馬車裏,依著主子的素日的喜好沏了茶,方又下車頂著風沙把茶給送過去。
誰料這一次蘭月出卻讓她候在車外,過不多時,碧蕊從車簾子裏探出頭來,陰沉著臉道:“憶山,姑娘說這茶水裏有沙子,讓你重新再沏一壺。”
憶山倒抽了一口冷氣,才要答應,身後卻傳來蘭成業的聲音:“二姐姐路途勞累,正好我出門前便命人備下了酸梅湯,這就讓雁兒她們給二姐姐送過來。”
車內有片刻的無聲,少時,蘭月出的聲音才響起:“三弟好心思,有勞你費心了。”
憶山轉身麵露感戴地朝蘭成業欠一欠身,與此同時,竟見不遠處同善曦投來的溫煦目光,她霎時明白了過來,隻裝作一無所知,別過臉走了開去。
風沙漸止,隻是天色猶顯陰沉,天邊聚攏著幾朵烏壓壓的密雲,似是暴風雨的來臨的前夕,無端壓得人心緒惴惴。
將近入夜,一時不便再繼續趕路,同善曦便將眾人引至不遠處的驛站處借宿一宵。
憶山心知主子不喜自己在旁伺候,隻悄無聲息地退了出來。驛站地處山丘的頂峰,憑欄眺望,可見山下一大片廣闊青蔥的綠林田壩,釋放了視野,竟有幾分偷得浮生半日閑的逍遙。
她靜立片刻,轉身正要離去,冷不丁地對上了一雙深邃眼眸,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山中的風帶著幾許凜冽的寒意,他清朗的臉龐上卻始終含著溫暖的微笑。一身淡雅的白衣悠悠飄逸於風中,線條優美的額際垂下幾縷發絲,神態翩然。這樣的瀟瀟佳公子,距離自己這樣近,卻又分明是遙不可及。
“我記得你說過不想一直困在大宅院裏,如今可是如願了?”
他的聲音輕飄飄地蕩進了耳畔。她卻垂下了眼簾不再看他,隻把袖子裏那繁翼磐結掏了出來,遞到了他的跟前,道:“曦四爺,這是你遺落下的,如今物歸原主。”
同善曦似乎並不意外,隻麵沉如水地注視著她,片刻,方道:“這是我送你。”
憶山苦笑:“當日我收了下來,是我一時忘了分寸。”
他深深地望進她的眼眸:“給了你的東西,就不會要回來。”
“我是一個懶人。”她笑了,輕輕道,“上天既然給了我這個身份,就是讓我知道有一些事輪不到我強求。撲火的燈蛾是要付出性命的,我自問並沒有這樣的勇氣。”
同善曦依舊沒有接過她手中的繁翼磐結:“你與旁人不一樣,而你應該知道,我也與旁人不一樣。我不需要你做那撲火的燈蛾,我隻想你相信我,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你也不會有什麼強求之說。”
憶山才想再說什麼,他已經低低開口:“我的秘密隻有你知道,那天晚上我遇到了那樣的困境,是你什麼都沒有過問就幫我度過了難關。你明明知道,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身份差別之說,如今你也不必為了莫須有的緣由拒我於千裏之外。”
她心念微動,他沒有忘記那一夜發生的事,她也沒有。那是他們之間共同的經曆,共同的秘密。
然而她還是把那繁翼磐結放在了他的手心中,黯淡的光影中,她收斂起滿目的依戀不舍,幽幽道:“請你原諒現在的我並沒有資格去決定任何事,徒勞無功的滋味,我嚐得太多。在沒有把握的時候,我不想選擇一條注定會是傷痕累累的路。四爺,我承受不起……我輸不起……”她的眼角滲出一點清冷的晶瑩,“正是因為我無法不在乎,所以我才不敢奢求。”
同善曦想要拉住她的手,卻隻是握緊了那夾雜著餘溫的繩結。
憶山轉過身,眼角餘光注意到前方有抹影子一閃而過,她心下不禁一沉,無意在此處久留,遂麵朝著他一步一步往後退去,慢慢地與他拉開了距離,最終離開了他的視線。
至酉時三刻,雷電轟鳴,響徹大地,如怒獅咆哮。
憶山正坐在屋裏看那天邊閃爍的電光出神,房門倏地被推開了,她回頭看去,竟是頭戴著帷帽的蘭月出。她連忙站起來,朝主子欠身道:“姑娘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