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月出看了一眼正在為自己撫平衣襟的憶山,在那張娟好麵容上看不到平常奴才該有的恭謹謙卑,隻在恬靜的眉目下流露出一股從容平和。過去,她曾經很欣賞這一份不卑不亢的從容平和,可如今,正正是這一份從容平和生生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輕抿一抿唇,冷聲道:“菱兒做出這等事來,斷斷不能輕易放過!人是不能留,可在攆她出去之前,先給賞五十板子,好讓她長長記性!”
蘭月出此言一出,憶山微微皺了一皺眉,屏風外鄭媽媽心下亦是一驚,那五十板子打下去,菱兒小命恐怕就此休矣。可眾人素知主子心性,也不敢勸,隻答應著下去了。
憶山伺候主子更衣完畢後,斂了手往後退開一步,不料卻從袖子裏掉出了一件物事,她心中暗叫不好,才要將之拾起,果然聽主子聲音傳來:“慢著。”
蘭月出眼光落在那件物事上,卻是一個尋常的繁翼磐結,雖是尋常,但亦很熟悉,隻因她曾真真切切地看到過。她親自俯身把那繁翼磐結拾起,拿在手心裏細細端詳著,道:“他果然把這個送給你了?”
憶山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垂首道:“明日我便會送還給曦四爺。”
蘭月出嘴角微微揚起,“何必急著撇清?難道我在你眼裏,就這麼容不得人麼?”她譏誚一笑,拉過憶山的手,把那繁翼磐結重重地壓在了憶山的手心上,“不就是一個繩結子而已麼?沒有什麼打緊的。”
憶山覺得掌心一下被硌得生疼,麵上仍舊垂眉斂目,隻一聲未響。
盥沐的熱水送進來了,蘭月出盤膝坐在矮板榻上,由著碧蕊她們為自己挽袖卸鐲,口上隻閑閑道:“菱兒可是你的同鄉?我瞧著她素日裏待你可算親厚。”
憶山知道主子這話是對自己所說的,眉心輕輕一跳,心內禁不住泛起一陣酸楚之意。菱兒不僅是她這具肉身的同鄉,還是她初來這個陌生的時代之時幫助她適應環境的朋友。古代名門望族規矩森嚴,她們身為下人更是如履薄冰,如果沒有菱兒的照顧,她根本無法在這裏生存下來。
她心知肚明,菱兒會落得如斯田地,並非因為偷盜,而是因為前日在院子裏衝她戲謔的一句:“曦四爺又來瞧你了?趕明兒我可得改口稱呼你曦四奶奶了!”
蘭月出從憶山臉上捕捉到一絲不安,心裏稍覺快意,冷笑道:“既然如此,她此次受罰你也理應去看看她,她要長記性,你也應該心裏有數才是。”
憶山定一定神,款款跪落在地:“多謝姑娘恩典。”
過了一日,至初四,白夫人定下了蘭月出和蘭成業二人出行的日子。接連著兩日,琉雲苑上下均為蘭月出的遠行張羅準備,同行隨侍的人分別有憶山和碧蕊兩個大丫環,主事鄭媽媽並四個小丫環雁兒、穀兒、靈兒、雲兒,另有小廝不定數。
三爺蘭成業在啟程前的一日便告知白夫人,同家四爺同善曦是柯家姑爺馮淮的姻親舅爺。馮家老爺任京官之前,曾在鄴州任知府之職,與同家老爺份屬同僚,兩府便時常往來,後來更結為了姻親。同善曦與馮淮都是才思毓秀之人,自然是誌同道合,年少時一起鑽研學問,交情甚篤。同善曦本就意欲前往京城與馮淮敘舊,此次聽聞蘭家亦要上京,便提出一路同行,路途迢迢,彼此間也可有個照應。
白夫人向來欣賞同善曦的才學見識,一直希望府中子弟多與其來往,對蘭成業所提之事自然是一口應允。
翌日,蘭府門前馬車紛紛,大管事劉榮家的率著一眾執事人等,將二姑娘和三爺的一色細軟什物齊齊全全地搬上車中。一時益顯人馬簇簇。
少時,同家的馬車也到了。蘭月出轉首望去,隻見為首的車輛竹簾一掀,從裏內躍下一名年青男子,正是同善曦。許是為著出行方便,他頎長的身上穿著輕逸的潔白絲綢長袍,繡著清簡海水紋的雪白滾邊越發顯得他氣度溫潤爾雅。淡黃色的晨陽薄薄地氤氳在他身上,他頭上的羊脂玉發簪輝映著澄澈雅致的光息,如同在他豐神俊朗的臉龐上暈染出了一抹溫暖的輪廓。
他與蘭成業寒暄了幾句後,抬眸向她所在的方向看來,她不覺顧盼流轉,笑生兩靨。然而,他的目光並沒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很快便追隨到了另外一個方向。她循著他的目光看去,憶山的背影赫然入目,她的笑容頓時僵凝在了唇邊。
一切打點完畢,碧蕊和憶山過來扶主子上馬車。蘭月出進了車廂裏後,轉頭對憶山道:“我這兒有碧蕊伺候著便好,你到雁兒她們那邊去幫著打點路上所需。”
憶山一怔,未及分說,蘭月出已吩咐碧蕊下了車簾。
隻得帶著滿腔的沉鬱往後頭的馬車走去,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心神不寧,這樣不安的感覺在穿越來到這個時代之前也曾有過。也是這樣看似明媚的好天氣,一個對自己有意的男人,一個對自己嫉恨的女人。是他們,使她在意外中來到了本不屬於她的世界。時至今日,同樣的局麵再度出現,隻不知會麵臨著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甩一甩頭。隻希望這份擔憂隻是杞人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