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胤隨之一陣顫抖,無力地癱軟在榻上。
幾息後,男子無言起身,披上一件青灰色繡著白鶴的緞麵長袍,背對著齊胤麵向窗邊而立,有那樣一絲拔鳥不認人的味道。
齊胤倒也習慣了,對於眼前這個人,他本就沒必要摻雜其餘的可笑情感進去,緩了片刻後也從榻上坐起,不過望著那男子的修長背影和輕轉過來的輪廓分明的側顏,還是有了些微的失神,直至那男子好奇般問道:“你是真的中意那位齊王爺?”
“你說是便是。”齊胤雲淡風輕地答道。
男子轉回頭望向沉沉月色,忽然冷聲道:“不過也多虧了你的那位齊王殿下,讓我找到了當年與我有些恩怨的參合教舊部,我派人尋了他三載未果,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功夫。”
齊胤扶著榻沿起身,他對男子的舊日恩怨不感興趣,所以隻是張口問道:“齊王殿下在哪兒?”
男子係上腰間束帶,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容緩慢轉回身,道:“齊公子還是先想想如何幫我攏下的官府勢力吧,等我穩住了江左,會親自把那位不安分的齊王爺押回你身邊,告辭。”
齊胤立在原地看著男子的背影遠去,麵色漠然。
男子走出羊尾巴胡同,沒入夜色中,步履沉緩穩重,在他身後兩步外,不知何時跟了一個乞丐模樣、拄著長竹竿的少年。少年低垂著腦袋,麵色恭順又不失冷毅,身上衣衫單薄,隱約露出胸前幾塊觸目驚心的傷疤。
兩人默默地拐了兩個街角走入無人之處後,男子頭才也不回地命令道:“派人把那一老一小盯好,先不要輕舉妄動,待琴胎養成後先殺了那個老的,然後把古琴和小的帶回教中,記住,小的必須活,否則你們一隊人都去給我陪葬。
至於那個負劍遊走江湖的齊王,我料他也沒什麼能耐,派個人手盯住就行,一旦有什麼情況立即向我彙報。”
少年聽完了這一番話便站在原處不再向前,無聲地目送著男子走遠,清冷的眸子中映上些許月色,掂了掂破碗裏的三枚銅錢,猶如鬼魅一般消失在暗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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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外,梁沉身背古琴牽著紅衣衫的小姑娘緩緩而行,心緒平靜,但想到自己孫女握著魏思溫那隻手傷心而哭的樣子,忽然低頭問道:“被爺爺采血養琴的那位,你認得?”
小姑娘此時一反往常的調皮機靈,乖乖倚在梁沉的身旁,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
望著手上暗淡消沉的精巧八卦盤沉吟片刻,梁沉又問道:“難道你我還能看到他回來?”
小姑娘直直望向前方呆了片刻,搖了搖頭:“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小姑娘看不出他的去處,隻是在握著他染血指尖的時候猛然通靈出他前世一人提刀守城而被鐵騎踏碎的壯烈模樣,這和他此生的結局也有太多的相似之處。是否再能脫生轉世,小姑娘不敢肯定,但就算有,估計也還會踏上這樣的悲慘宿命,循環往複。
回頭遠望巍然城樓,不過六七歲的小姑娘老道如看穿塵世的僧佛般歎了一口氣。
魏思溫這個倒黴蛋。
梁沉手中的八卦盤忽然再度旋轉亮起,他欣慰地笑了笑,摸著小姑娘的腦袋道:“走吧,別多想了,咱們也該去下一個地方了。”
“嗯。”小姑娘應了一聲,心中有些鬱悶。
此刻,孤身趕往龍頭州的齊王殿下也很鬱悶。
之所以叫做龍頭州,是因為此地地處於北燕王朝的最北端。北燕天子以龍為祥瑞,所以就改武平舊國為龍頭州,意寓昂首向天,皇氣鼎盛。
楊佑安在離龍頭州越來越近的時候卻沒感覺到絲毫的福澤祥瑞,鬧心事倒是不少。
其實從青州到龍頭州的路途並不算近,期間要穿過一片戈壁灘以及一小片綿延的丘陵山脈,戈壁灘幾乎是個無人之境,楊佑安埋首走著,偶爾挖些腳下的土塊試試水分,判斷綠洲的遠近,再偶爾仰頭借著太陽或星辰望一望方向,表麵上看著無波無瀾,但內心憋悶的暴戾之氣已快將他逼瘋。
前段日子從魏思溫不經意流露出的隻言片語中,楊佑安知道他和青州的人有些恩怨,所以早已猜到他的結果,也正是因為如此,自青州出來後,他就覺得有一股難以消散的鬱氣與殺意壓在心頭,替魏思溫感到不值,也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覺無奈,況且身邊了無一人,寂寞之中,戾氣更加膨脹,殺意漸濃。
就好比前幾日還未入戈壁的行路途中,楊佑安遇到個身負藤木書箱,掛著把破爛銅劍的落魄遊學書生。這書生人倒不壞,就是貪生怕死,看著楊佑安有點兒俠客的風度,為求在這片未知的土地上自保,就死不要臉地跟在了楊佑安的屁股後麵。
結果這書生讀書讀得有些傻,三句不離之乎者也,看不出楊佑安臉上的不耐煩,還吃了豹子膽似的,在兩人爭吵起來後閉著眼睛用那柄破銅劍對楊佑安一通亂砍。
那個時候,楊佑安的臉色已經陰沉得像是黑雲壓城一般,等那書生發完瘋把眼睛眯成一條縫小心觀望的時候,楊佑安毫不客氣地賞了他幾腳,看他趴在地上不動了才揚長而去。至於那書生最後斷了幾根骨頭,有沒有人管,楊佑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走進戈壁後,楊佑安就一直覺得謝陽的擔心很多餘,真正有可能走火入魔的是他才對,裴寒音那等冷臉冷心的性子,估計什麼事都不會在乎,就算自己死在他麵前了,那位白衣公子可能也就隻會撣一下身上的輕灰漠然離去吧,他那等涼薄的人才不會有自己現在這種要死要活的心態。
思慮及此,楊佑安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應不應該去臨城找裴寒音,他連見到了裴寒音之後該說什麼都沒有想好,總不能兩個大老爺們大眼瞪小眼眉目傳情吧,多尷尬啊,裴寒音怒氣上來不捅死自己才怪。不過轉念一想,其實裴寒音來捅自己也好,楊佑安正想和他交交手,謝陽說過,有對手才知高低,若自己真有一天勝過裴寒音了,就算未能鋪成大業,倒也不愧身後這兩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