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是五百年前的雲夢大澤,風貌與現今也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的河道縱橫,湖泊棋布,一至夏日水澤之中便是百裏蓮香。隻是少了如今滿手淤泥,忙忙碌碌的挖藕人,白嫩的小藕們得以從食客口中逃脫,蟄伏至來年,開出一支娉婷的荷花。而成百上千年來,總有幾朵小花有幸通了靈竅,修成人身。
一株蓮從生根發芽到拔葉開花,再至凋零入土,化成一截藕蒂,藏在水下黑泥之中,熬過寒冬,第二年春天又複如是,總是會有幾分寂寞。
阮青修成人形之時正遇上寂寞多時的蓮姬。
蓮姬在這藕塘中生活了五百多年,作為這片水池中唯一能化形的一隻蓮花妖,她已經獨自看著這雲夢大澤之上鬥轉星移山河變幻五百多年了,每日除了修行便是曬太陽、曬月亮。
阮青那時候尚不叫阮青,她化形那日天氣正好,蓮姬正在躺在一張碩大的荷葉上曬太陽,突然感覺自己晃了晃,接著身旁水下探出一個結著雙髻的少女,十二三歲模樣,一張小臉全是黑泥,像是打漁人口中常提的小叫花子。蓮姬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後又想想,醜就醜點吧,有個人陪著也好,便揮揮手讓阮青過來。
在阮青的記憶中這一幕又是另外一副情形,她猶記得自己從經年的黑暗中醒來,向著有光的地方遊去,看到一個白衣仙子,懶洋洋躺在一片葉子上,淺褐色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就像最初包裹她的種皮一樣令她心安,還朝她溫柔的揮揮手,讓她過去。
不管過程如何,那日之後阮青便跟著自己的前輩,荷塘中唯二能化形的蓮姬混了。
蓮姬喚她小青,兩人在這池子中修行術法,春天收集荷葉上最新鮮的露水,夏天撐開美麗的花瓣曬太陽,秋天戲耍塘中的肥魚,冬天相擁於陰冷的塘底度過嚴寒。春去秋來,轉眼三百年,蓮姬說想去人世走走。
離雲夢大澤最近的是嶽陽城,嶽陽城依水而建,歲數比蓮姬還要大。
在這裏她倆遇到了一隻一千年的桃花妖,桃花妖是從更遠的江南來的,她說那裏與這裏是截然不同的,那裏的街上都是水,那裏人們都生活在船上,那裏的三月沒有萬頃荷花,卻有滿城飛絮,叫兩隻蓮花妖好生向往。
三隻妖相見恨晚,約定一起去遊曆四海,混跡人間多年的桃花妖提議三人義結金蘭,這是她在酒樓聽到的段子,要好的姐妹每人一柱高香,拜過皇天後土,便是再也不分開的金蘭。一千年比八百年大上些許,於是桃花妖成了大姐,二姐是蓮姬,小妹便是小青。
桃花妖又掏出一本破舊的小冊子,“既已為人,便應有名有姓。”
三人在小冊子中翻翻找找,相中了阮字,定下姓名,分別叫做阮碧桃,阮蓮,阮青。
三姐妹攜手踏遍了漠北江南,東海西域,眼見著長安城中的皇帝換了五輪,又過百年。
三個人在一起總是會有兩個更加要好,蓮姬仰慕碧桃的見多識廣,每每纏著她講故事,阮青便有幾分不滿了,不過她還未來得及將自己的不滿發泄出來。
某一天,碧桃高興地告訴她倆,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要隨那男人去蜀中定居了。
相伴多年,突然要分開,阮青全然忘卻了自己的不滿,隻餘下濃濃不舍,然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碧桃終究還是隨那男人走了。
阮青與蓮姬又回到了相依為命的日子,走走看看,日子久了想要安定下來,擇了離雲夢大澤不遠的襄陽城,蓋了間大宅名叫風荷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