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達確實從林有德那裏學到了土鱉風的思想政治工作精髓,沒有什麼大道理,都是士兵們能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這些士兵的骨幹,之前都是林記商行的雇工,在他們看來林記就是賺了洋人很多錢,才能給那麼高的工資,所以陳洪達一說很多人就點頭。於是這個問題就這麼解決了。

沒幾天南洋軍保護洋人生命安全的消息就傳出去了,結果各地躲著藏著的洋人們都開始向飄著十八星旗的荷浪牙波和聖費爾南多跑,馬尼拉那些被搶完了還剩條命的洋人也都逃難來了。

很快兩座城市就擠滿了洋人,由於數量實在太多,南洋軍不得不在城郊設立難民營,收容這些洋難民。

三月二號,何宇照陳洪達兩人收到林有德的電報,說各國駐廣州公使希望能得到聚集在兩地的外國僑民名單。於是兩人帶著部隊就開進了聖費爾南多城外的難民營,搭起登記點開始登記難民信息。

登記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洋人們規規矩矩的排著隊等待登記,兩邊是荷槍實彈的灰衣士兵。

賀老六端著花機關,一副軍官派頭的在監督手下維持秩序。他身上的軍裝皺巴巴的,老頭那麼多年穿衣服邋遢慣了,能洗幹淨再穿就不錯了。不過,他身上有三件東西擦得鋥光瓦亮的:一是他領口那對玄武領章,老頭仔細的用砂紙打磨過,現在亮得跟鍍了一層銀子似地:在他看來這領章可是頂戴花翎一樣的東西,自然得好好保養;一是他那大蓋帽上的帽徽,陳秀才說了,這是南洋軍精神的象征,賀老六不太懂這個精神,隻是憑著本能覺得那一定是非常重要,所以也打點得細致;最後就是他那花機關了,賀老六打理機器本來就是一把好手,這會兒這槍上好了油擦得鋥亮,他的部下幾次要求摸一摸打幾槍,但賀老六都沒允許,寶貝得很。

這會兒賀老六看著洋人在南洋軍的槍口前規規矩矩的排著隊,心裏感慨,不由得低聲呢喃:“我活了那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洋大人低聲下氣,這天真要變了。”

突然,他眼角瞥到有個新兵在啃肉包子。

“那誰!你怎麼回事?執行任務呢你吃什麼包子!”賀老六風風火火的衝過去,一把把那新兵的包子給奪了下來。

“哎,這……這又沒什麼大事,不就看著洋人排隊麼,我吃個包子沒啥啊,排長,你這不講理……”

“放肆,紀律就是戰鬥力,你這樣破壞紀律,像什麼軍人?回營三天禁閉,這包子我先收著了,還有沒有?有就拿出來,別到時候我給我發現了,要你好看。”

新兵還想分辨,一看周圍其他士兵都用冰冷的眼神盯著自己,當時就怵了,軟了下來——賀老六這威望是衝殺衝出來的,絕逼不是一個新兵蛋子能挑戰的。

賀老六接過新兵從行軍包裏掏出來的另外兩個肉包子,留下句“待會任務結束找我要”,回頭就往他剛才站的那個小土包走。

這時候,他看見一個洋人的小女孩站在離他不遠的一個帳篷外麵。

小女孩抱著個開了線的破布娃娃,身上的衣服髒兮兮的,臉蛋也黑得像煤球,一頭金色的長發都變了顏色,看起來不知道多少天沒洗澡了。她的小腳光溜溜的,上麵滿是水泡和磨出來的傷口。

看到小女孩那雙腳,賀老六本能的心理一緊,步子也慢了下來。

接著他發現小姑娘正眼巴巴的盯著他手裏的包子。

於是賀老六蹲下來,把包子遞向小姑娘:“來,要吃嗎?”

一開始小姑娘像被嚇到的小動物,往後推了幾步,她留下的那滿是血和濃的腳印讓賀老六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賀老六從兜裏掏出一張卷煙用的報紙,墊在地上,把包子放在上麵,然後站起身退後好幾步。這招看起來沒啥用,小姑娘仍然呆在原地,戒備著,不肯上前拿包子。

這時剛才那新兵抱怨了一句:“那是我的包子……”

“閉嘴!”賀老六回頭喝了一聲,順手掏出一個鷹洋拋了過去,“這包子算我買下了。”

新兵接住鷹洋,看起來很不好意思,他支吾了片刻,把那鷹洋顛來倒去兩三回,終於說道:“別這樣,排長,我開玩笑呢。”

“哼,”賀老六撇撇嘴擰過頭去,可想了想又轉了回來,衝新兵伸出手,“好,那把大洋還給我!”

老兵們裏當即有人開始竊笑,各種強忍笑聲導致的“撲哧”聲不絕於耳。

“你們笑什麼,他自己說是開玩笑的啊,哎你們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