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覺得那些東西,和此刻我懷中傳來的溫暖比起來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零件的想法啊,伊娃。”

“我知道啊,因為你在回憶起娜塔莉亞和阿克西尼亞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好柔和,好悲傷。所以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我都在不斷的說服自己,可是,你對我不聞不問,米沙耶維奇一跑來說飛機的狀況,你就急急忙忙的走了……我心裏就總有個聲音對我說:‘看吧,對格裏沙來說,飛機比你還重要,你就是飛機的一個零件!’”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沒有跟她說話其實僅僅是因為我覺得她可能需要自己靜一靜,我自顧自的根據自己的經驗做出了判斷,現在看來真是錯得離譜。

“對不起。”

“格裏沙你不需要道歉。我想格裏沙你一定是誤會了,你把我當成了一個勇敢堅強的女孩。就好像初識的時候,你認為我是個嫻靜沉穩的女孩,後來你才發現我其實話多,任性,而且笨手笨腳。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我一點也不勇敢,一點也不堅強,我膽小得很,也懦弱得很。我和你一樣,在第一次戰鬥飛行中失去了自己的搭檔,但是,格裏沙你至少帶著戰果回來,而且是很豐厚的戰果,而我,而我隻是在戰鬥發生的刹那,就害怕得拉下了彈射杠杆。

“我丟下了我的搭檔,我掛在降落傘下麵,飄在空中,看著他被納粹的符文機打得淩空爆炸。而且格裏沙你是人類,所以隔了四個月才有妖精和你搭檔,而我是妖精,盡管我做了這樣糟糕的事情,還是不斷的有想要飛符文機的人類飛行員找上我……我的第二個搭檔也死在了我們經曆的第一次戰鬥中,這次我雖然沒有跳傘,卻因為太害怕了,用了好半天才啟動了符文係統,結果子彈就打穿了他的座艙,我則不得不再次跳傘……”

所以她才會想著要焊死彈射杠杆……她會這樣做是擔心自己會害了我,而我卻對她大喊大叫,還喊得那麼凶。我實在太慚愧了,慚愧到我想撞牆,可現在我又無法放開伊娃,所以我隻能繼續聆聽她的訴說。

“第三個搭檔也是一樣,我雖然第一時間啟動了符文係統,但是因為我總想著這一次不能失敗,搞得符文係統的出力過大,他根本就適應不了,結果動作太大扭斷了飛機的左翼……格裏沙你隻是死了三任搭檔,我卻已經換了五個了啊!我害死了五個人啊!第五個搭檔甚至沒來得及上天,我和他才剛剛認識,剛剛握手結成搭檔,敵人的斯圖卡就把他炸死了……”

伊娃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她的手指緊緊的摳著我的手背。

我依然不知道該怎麼樣安撫悲傷的她,但是,有一點我覺得我必須要說清楚。

“呐,伊娃,我是真的認為你很勇敢啊。”

“那是錯覺啦!都說了那是錯覺啦!”伊娃提高聲音,喊著反駁我。

“伊娃,你先安靜的聽我說。”伊娃很聽話的沉默了,我閉上眼睛,稍稍整理了下思路,“就說我們和裝甲列車走散的那天晚上吧,那個時候看到那個符文炮組,你可是比我更早想到要撿起步槍向他們射擊,幹擾他們的瞄準,沒有勇氣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吧?”

“可我到頭來也沒能救下冬妮婭的搭檔啊!最後還被格裏沙你救了……”

“但是之後我衝上去的時候,你不也很勇敢的跟著我麼?你還用我的手槍打死了正在瞄準我的敵人,如果不是你我一定會被那個人打死的。所以那一次我們是各救了對方一命,算平手而已。我覺得,這些不是一個膽小的人能做到的,我所知道的伊娃·拉茲格裏茲確確實實是個勇敢的女孩子,這絕對不是我的錯覺。”

我居然很流暢的把這些話說出來了,要知道,我可是非常不擅長當麵稱讚別人,尤其是稱讚女孩子的人啊!

這一定是因為我想向她傳達信息的意誌太過強烈了。

此時此刻我隻要閉上眼睛,就能想起各種各樣的伊娃:帶著溫柔笑靨為我別上堇花的伊娃;唱著軍歌為基輔城送別的伊娃;向我遞出手風琴的伊娃;歡笑的伊娃;悲傷的伊娃;擔心我的伊娃……不管她過去是什麼樣的女孩,現在的她處處都讓人倍感愛憐。

我不由得繼續收緊環著伊娃的腰肢的手臂。

我懷裏的伊娃則用埋怨的口吻嘟囔著:“格裏沙大笨蛋,你害我又開始哭了……”

“你不一直都在哭麼?”

“這種時候你不能說實話啦!”

不知不覺間,氣氛變得輕鬆起來,這時候我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伊娃,我想不明白,如果說我認為你很有勇氣那是因為確有其事,為什麼我會誤以為你很嫻靜沉穩呢?”

要說伊娃經曆了那麼多事情之後漸漸變得嫻靜沉穩倒也說得通,但事實上她還是很多話,還是會任性,所以我覺得這個問題恐怕不單單是“歲月留下的痕跡”那麼簡單吧?

“這個啊……這是因為,在我的第一個搭檔犧牲之後,我想讓自己變得更可靠,就給自己定下了除非必要否則不能說話,不能亂動的規定。不是有句俗語說,先從外在開始努力也不失為改變個性的一個好方法麼……而且,”伊娃的聲音一下子變得低落,“我覺得,這多少也算是一種自我懲罰吧……雖然這個想法本身更像是我的自我安慰……”

這段話讓我心中升起一股新的衝動,我心中對懷中少女的愛憐不斷的膨脹。在抱住伊娃的時候,我就已經清楚的知道,這名少女對我的重要性恐怕已經不亞於曾經的娜塔莉亞,而此時,一種在和娜塔莉亞相處時從沒有過的,更加熾烈的感情衝擊著我的心田。

我迫切的想要擁有這名少女的一切,所有的一切。

我壓抑著這種渴望,以盡量平靜的語調對伊娃說:“伊娃,你轉過身來好麼?我想從正麵抱你。”

可是我的要求被伊娃拒絕了。

“不行,格裏沙,這樣是不行的。如果現在我轉過身去,我一定會忍不住想吻你,想和你發生更多的關係,那樣的話現在的我會再也沒有辦法離開你,你的肩膀太寬闊了,所以我一定會整天想著要依靠你,跌倒了的話,沒有你就再也站不起來……那樣的話,下一次飛行我一定會因為害怕失去你而弄得比昨天更糟,我會真的變成你的累贅。所以,現在還不行。”

她的聲音裏飽含著愛意,她的話語裏卻滿是決絕。

我懷中的少女分明是如此的堅強,堅強到我沒有辦法強求她。

“等我像格裏沙你那樣強悍的時候,我一定會主動找你的。”

“恩,我等你。”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我們繼續在黑暗中相擁,感受著彼此的體溫,直到伊娃的肚子發出“咕嚕嚕”的叫聲為止。

“我們去吃飯吧,有個人許諾要大出血請客呢。”

我這樣對漲紅了臉的伊娃說。

“不去。我的眼睛哭得那麼腫,出去會被人笑話的。”

“明明肚子叫得那麼響,還有空鬧別扭啊?”

“反正就是不去。格裏沙你想辦法讓我忘記肚子餓的事情嘛!”

我實在拿她沒辦法,又想不到該怎麼樣才能讓她忘記肚子餓,隻好試著用說話來分散她的注意力。

“那,可以詳細的跟我講講你在我之前的搭檔的故事嗎?”

“你要聽哪一個的?”

“從第一個開始吧,你看過我的檔案了吧?你知道我之前每一任搭檔的事情,所以我也想知道你的所有搭檔的故事。”

“那會講很久哦。”

“沒關係,夜晚才剛剛開始。”

伊娃在我懷裏“咯咯”笑起來,這讓我好生奇怪,我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有趣的話語啊!

“格裏沙你總這樣,雖然平時你話又少又無趣,而且遲鈍得讓人忍不住想要對你大喊‘你幹脆和步槍結婚算了’,但是,你偶爾也會想這樣說出很浪漫的話來呢。一定有很多女孩就是這樣被你擊中了……”

不,事實是,我一點也沒有女人緣,但是我沒有把這點告訴伊娃,而是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我的第一任搭檔啊……”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裏,伊娃用懷念的語氣跟我講起那些我不認識的飛行員的事情,和我分享著她的回憶。

那是光聽著就讓人非常難過的記憶,伊娃經曆的一切和我是那樣的相似,卻又比我傷得更深。我畢竟還有輝煌的戰果撐腰,伊娃卻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每一次都讓她悲痛不已,每一次都讓她受盡了傷害,可每當有別的飛行員要求和她搭檔,她都沒有拒絕,而是一邊對自己說“這次會不一樣”一邊坐進了新的搭檔的後座。

越聽我越覺得奇怪,我忍不住想要打斷她,向她質問:

——伊娃你哪裏膽小、哪裏懦弱了?

緊接著,季米楊諾夫的話語再次在我腦海裏響起。

——真正能統治天空的人,不需要別的裝飾來強調他的威儀,明白麼,王牌飛行員同誌?

聽著伊娃的經曆,我覺得我好像有點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不知不覺間,伊娃的講述接近了尾聲。

“我餓得受不了了。”伊娃是這樣結束自己的回憶的,“我們去找那個要請客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