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定阿克西尼亞也像現在的伊娃這樣,曾經偷偷的躲起來哭過,沒有讓我知道?

如果我沒有碰到盧卡寧,沒有從去飯堂的路上折回宿舍,伊娃是否也打算將她曾經躲在屋裏偷偷哭泣的事實隱藏起來,再像個沒事人一樣對我露出笑靨?

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在這種狀況下,我該幹點什麼,該說點什麼?

我的父親教了我打獵所需要的一切,教了我在西風凍原上生存所需要的一切,教了我成為合格的凍原男人、成為長生天的勇士所需要的一切,卻唯獨沒教我如何去安撫一名哭泣的少女。

我就這樣坐在蜷縮的伊娃身邊,後腰時不時會碰觸到包裹著伊娃的被褥。

這是我第一次對現狀感到束手無策。

明明開著窗戶,房間裏的空氣卻愈發的憋悶起來。

好在這個時候,伊娃開口打破了沉默。

“呐,格裏沙,其實,我在哭哦。”

“恩,我知道。”

“你不打算做點什麼嗎?”

“我該……做什麼?”

“你怎麼能問在哭的人這個問題呢?”

伊娃的最後一句話聽起來似乎生氣了,她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縮在牆角不動了。

我用力擰了擰自己的大腿,我怎麼這麼笨呢?必須得想個辦法補救下,可盡管我絞盡腦汁,卻一個辦法也想不出來。這個時候我真的懷念死西風凍原上的冰原狼們了,和他們搏鬥也比應付現在的狀況要來得簡單啊!

就在我抓耳撓腮的當兒,我猛然想起盧卡寧交給我的那塊手帕。

我把疊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從口袋裏小心翼翼的掏了出來,此刻這手帕儼然成了根救命稻草,我用右手捏著它,動作輕柔的將它送進了被子裏麵。

起先我拿著手帕的手碰到了某種光滑的東西,碰觸的瞬間伊娃的身體猛的震顫了一下,我指尖的觸感立刻消失無蹤。片刻之後,伊娃的指尖輕觸我的手背,我將掌心翻轉,把手帕塞進伊娃的小手之中,又迅速的將手抽出被褥。

縮在牆角的那團東西開始蠕動,我屏住呼吸看著它,就像在觀察某種未知的生物。

接著被子裏響起勉強能聽見的呢喃:“騙人,格裏沙怎麼會帶這麼娘娘腔的手帕……”

我根本就不帶手帕,我從來都隻用軍用毛巾的……心裏是這樣想,但是我沒有吭聲,繼續等著伊娃的下一步動作。

被子裏傳來擤鼻子的聲音,然後還有輕微的咳嗽。

過了有那麼一分多種,縮在被子下麵的那團東西終於伸展開來,向上掀開的被頭下麵露出了伊娃那哭得紅腫的臉。

光是看著那張臉,我的心就一陣陣抽痛,焦急哽在我的喉嚨裏,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為這名少女做些什麼,隻要是能拭去她眼角的淚光,能讓她的眼睛不再那麼紅腫,能讓她的嘴角再次綻放出那開朗、溫柔的笑容,我什麼都願意做。那是我頭一次了解到女孩子的眼淚的威力,從那以後,我就發誓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任何一個女孩子因我而哭泣。

可這並不能改變當時的我那手足無措的狀況,我從床上站起來,呆呆的看著伊娃那被淚水和鼻涕弄得一團糟的臉,除了把手掌不斷的張開又握起之外,什麼都做不到。

必須要說點什麼,我要說點溫柔的話。

可最終我隻擠出了這句:“伊娃你、你餓了吧?我去把飯給你打回來好不好?”

伊娃猛的抬起頭,一副被我嚇到了的樣子,緊接著她的嘴巴憋了起來,雙眼就像冤死的女鬼那樣幽怨的盯著我,眼淚又刷刷的從她的眼眶裏往外湧。

我從來沒試過如此的慌亂。

“呃,不,剛剛那是……那是開玩笑,我哪裏都不去……”

“我餓了。”伊娃帶著哭腔打斷我的話,“你去幫我打飯。”

我一時愣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去啊,我餓了!”伊娃稍稍提高聲音,並且把枕頭向我扔了過來。

我逃也似的從房間裏跑了出來。

十多分鍾後,我提著兩個金屬飯盒,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經過十二大隊的營房時,我看見盧卡寧正蹲在路邊抽煙,他一看見我就丟掉煙頭站了起來。

“這麼快哄完她了?看不出來你手段挺高超的嘛!”

對於盧卡寧的話我隻能苦笑,我把剛剛的狀況一五一十的對盧卡寧說了一遍。上校咂了咂嘴,又抬頭看看天,末了他長長的歎了口氣。

“你們這些凍原人,腦子都被冷風吹出毛病了還是怎麼回事?吃吃吃,整天想到的都是吃!”說著他一把搶過我手裏的飯盒,把飯盒裏的東西稀裏嘩啦都倒進了路旁的水溝,“你這個十足的大笨蛋!這種情況下你要做的事情就隻有一件!這不是很明顯的麼?”

我依然不明所以的看著他,我想我此刻的樣子一定傻得可愛。

盧卡寧再次長歎一口氣,肩膀都跟著塌了下來。

“你看到她的淚眼之後,沒有心痛的感覺嗎?沒有想要幫她拭去眼淚的衝動麼?沒有想要保護她的欲望麼?”

“有啊,然後?”

“去做啊,你個大傻瓜!去用手拭去她的眼淚,去抱住她啊!溫柔不溫柔都無所謂,實在做不到就用力抱!總之,去抱住她就對了啊!”

是這麼回事麼?隻要抱住她就可以了麼?

盡管我還在疑惑,盧卡寧卻不由分說將手裏的空飯盒塞回給我,接著他推著我的肩膀,拚命催促我回宿舍裏去。

“把她哄笑了以後,來十二大隊的飛行員俱樂部,我用我的津貼請你們吃個夠!”

就這樣,在被伊娃趕出房間之後,我又被盧卡寧趕回了房間。

回到房間的時候,伊娃正背對著門口,坐在擺著鏡子的行軍桌前,專心致誌的給自己編著辮子。

鏡子裏的她的雙眼依然腫得令人心痛。

看我進來,伊娃停下手中進行到一半的工作,從桌前站起來。

沒等她轉向我,我就從背後抱住了她。

我手裏的飯盒掉在地上發出響亮的聲音,蓋過了伊娃那小小的驚叫。一同落下的還有伊娃手裏的木梳子,我抱住伊娃的時候膝蓋還不小心碰了行軍桌的桌腳,震倒了桌上架著的鏡子。

可盧卡寧這一次似乎錯了,因為被我抱住之後伊娃的眼角反而又流出了淚水。

“那個手帕,是別人給你的吧,格裏沙?”

“恩。”

“抱住我,也是別人出的主意吧?”

“恩。”

“格裏沙你是個大笨蛋。”

“恩。”

伊娃一邊重複著“格裏沙大笨蛋”,一邊握緊了我合攏在她腹部的雙手,她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轉嫁到了我的身上,她的背脊緊緊的貼著我的前胸,還沒編成辮子的那一半頭發滑進了我的領口裏,弄得我的鎖骨和脖子酸酸的。

“其實,根本不需要這樣嘛,格裏沙你隻要好好去吃飯,說不定沒等你吃完,我就可以恢複到原來的樣子了。就算是被你發現了,被你知道我在哭以後,我也隻是希望格裏沙你問我為什麼哭而已……我並沒有期待別的啊……”

盡管說著這樣的話,伊娃卻沒有掙脫我的懷抱,我也遵照盧卡寧的教導——不,我是按著自己的意願,緊緊的抱著懷裏的她。

伊娃還在繼續說著:“格裏沙你總是不明白,很多事情你不問我根本沒有辦法開口,我是女孩子嘛!我就是這麼麻煩嘛!剛剛坐上馬車開始在草原上流浪的時候,我就等著你問我的過去,我甚至還故意挑起了話頭,然後賣關子想引你來問,結果你卻把臉轉開了。”

我真的不知道此刻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原來那個時候我開口提問才對麼?原來我應該稍微雞婆一點才對麼?

還好,現在明白還不算太晚,如果今天傍晚我沒有碰到盧卡寧,也許一切就都會不一樣了,但是現在,我重要的搭檔正在我的懷裏,哭著,傾訴著,等著我去叩響她的心扉。

之前我的表現已經丟盡了凍原人的臉,現在我不得不好好的補救。

“你為什麼要哭呢,伊娃?可以告訴我嗎?”從我口中吐出的聲音是那樣輕柔,我都快認不出來這是自己的聲音了。

“因為,我在害怕啊。格裏沙你太強了,槍法又好,又會打獵,又會做菜,飛行技術也好得不得了,行事又果斷又堅決。到現在為止,我根本就沒有幫上你什麼忙,隻是在拖你的後腿。所以昨天空戰結束之後,我就在想,如果坐在你的後座上的不是我,而是別的妖精,你應該就會獲得更大的戰果吧。降落以後我看著你被眾人包圍著,笑得那樣開心,我越來越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裏,不應該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又不想離開你……

“後來你跑過來,我還傻傻的期待你會說什麼,結果你隻是告訴我下次會好的……我突然開始害怕,害怕你要的隻是一個好用的零件,讓你能獲得更多的戰果,獲得更多的歡呼……”

伊娃的這段話,使得昨天被人拋在空中時的感覺,以及季米楊諾夫留給我的最後的話語,一起浮現在我的腦海裏。在我享受榮耀的時候,我的妖精卻感到了不安,這樣一想,昨天那個榮耀時刻殘留在我心中的喜悅就悄然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