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我推開院門的刹那,一梭子彈掃了過來,逼得我和伊娃一起仆倒在地。遠處的街角傳來流暢的射擊聲,子彈雨點一般的從我們頭頂飛過,密集的火力把離我們不遠的籬笆牆被打了個稀巴爛,飛散的木屑劃傷了我的臉頰。我和伊娃不得不像兩條大蟲子,在地上一點一點的匍匐前進,好不容易才爬回了站長家的房子裏。

我們進屋之後老大娘用力關上門,我則把耳朵貼在磚牆上聽著外麵的動靜。

在冬季,西風凍原那封凍的大地是良好的傳聲體,作為凍原上的獵手,聽音追蹤是我們的拿手好戲,但是磚牆不是凍原的大地,槍聲也不比麋牛群的腳步,我聽了依然對街上的狀況不甚了解,隻知道隔壁的邦聯駐軍營部的部隊正在和什麼人激烈的對射。

我回想著天黑之前查看過的周圍的地形。我記得這棟房子的後院和前院不一樣,砌的是磚牆,如果我們從後麵出去,應該能避開正麵街道上的火力,然後我們可以想辦法繞回車站去。

“大娘,”稍微整理下狀況之後,我做出了決定,“你的院子有後門麼?我們從後麵出去!”

大娘點點頭,領著我們就往房子的後院跑。

後麵的街上沒有半個人影,那空蕩蕩街道和僅僅一牆之隔的喧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一次我有了和老大娘道別的餘裕,將大娘送回屋裏之後,我拉著伊娃的手奔跑在街道邊上石牆的陰影中。

沒跑多久,從我們前方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我猛然刹住腳步,下一瞬間就有某種重物狠狠的撞上了我的背脊,緊接著伊娃的慘叫聲再次傳來。

“啊嗚……”

我一邊蹲下身子一邊擰過頭,正好看見伊娃捂著鼻子跌倒在我身後。我豎起食指讓她不要出聲,然後從腰上拔出手槍,推開保險。

如果是擁有剛剛那種火力的敵人,一把手槍肯定是沒有什麼用處的,純粹是壯膽罷了。幸運的是,隨著不斷接近的腳步聲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是一群戴著船形帽的家夥——那是我們的士兵。

我維持這半蹲在地上的姿勢,衝他們揮了揮手槍,大喊道:“怎麽回事?你們要去哪裏?”

“納粹來了!納粹打到這裏來了!軍官同誌!我們完蛋了,快跑吧!”

原來是一夥逃兵。

我朝天鳴槍,想要製止他們,卻發現我手中的手槍吐出的那微弱的聲音一下子就被淹沒在周圍暴風驟雨般的槍聲中了。

這群逃兵跑過我們身邊時,他們當中的一個跌倒了,手中的步槍脫手飛出,滾到街道中間。那名戰士看都沒看槍一眼,爬起來撒腿就跑。

他的這個行為激怒了我。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槍就是我們的生命。在西風凍原上,每一隻槍都是比人命珍貴許多的存在,丟掉槍自己逃跑這種事情,是要被村裏的長老們處以死刑的。

我抬起手槍,對準那名逃兵的後心,但是伊娃撲了過來,用她整個身體將我的槍向下壓去,所以從槍口噴出的子彈打在了那個孬種的腳邊,讓他像兔子一樣跳了起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那驚恐的表情爬上他臉頰的同時,他不要命的催動自己的雙腳,發瘋似的狂奔起來。

“我們死的人已經夠多了,格裏沙。”

伊娃掰開我的手指,用緩慢溫柔卻非常堅定的動作將手槍從我手中搶走,插到自己的武裝帶上。接著她伸開雙臂,緊緊的擁抱著我的身體,她的額頭頂著我的胸膛,輕柔的低吟穿過周圍槍聲的阻隔,傳入我的耳廓。

“讓他們去吧,格裏沙,他隻是想活下去而已啊!”

不知道是伊娃的髪香還是她那輕柔的話語起了作用,總之我心中的怒火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消融,我正想用我的手還給胸前的少女一個擁抱,頭頂上就傳來冬妮婭的聲音。

“格裏沙,伊娃!你們在哪裏?我來接你們了!”

被擴音器放大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陌生,我循聲望去,剛好看見遠處的火光勾勒出來步行裝甲的頂部輪廓,用紅漆刷在裝甲主體側麵板上的車號被民居的屋頂擋住了一大半,隻露出一個紅色的“3”字。

我回憶步行裝甲的全高,大致判斷了一下我們之間的距離,結論是轉過我們前方不遠處的那個十字路口,就能和他們彙合。

我拍了拍伊娃的後背。

“走,我們去和她彙合。”

但是伊娃卻突然推開我,奔出石牆的陰影,衝向街道正中間。她撿起了剛剛逃兵掉在地上的步槍,二話不說站直了身體舉槍向正前方的十字路口瞄準。

我順著伊娃的射擊線看去,看見幾個人影正蹲在十字路口的牆角旁邊,其中一人肩上扛著一根長管子,管子上依稀可以看見銘刻其上的符文發出的幽光。

便攜式符文炮組!

他們一定是在瞄準冬妮婭的步行裝甲!

伊娃手中的步槍閃出槍火的同時,十字路口那邊的符文炮也噴出一團橘紅色的火球,在爆炸的光芒照亮整個十字路口的時候,我看見扛著符文炮的炮手丟開肩上的符文炮,捂著自己的手臂靠向背後的牆壁。

不知道伊娃的射擊是否幹擾了敵人的瞄準?

我沒有時間確認這一點。

因為伊娃就那樣傻乎乎的站在街道的正中央拉動槍栓,想給步槍重新上膛。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向著伊娃縱身躍出,將她整個仆倒在地,MP40衝鋒槍的子彈“嗚嗚”叫著的貼著我的腦袋飛過,伊娃原先站立的地方一排塵土構成的籬笆立起又落下。

負責掩護炮組的那名軸心國士兵持續不斷的向我們射擊,迫使我就這樣壓著伊娃在地上動彈不得。

槍聲停息的那一刻,我從伊娃手中抽出步槍,一個翻身從地上站了起來。

我看見那名衝鋒槍手半蹲在十字路口的牆角邊上,背靠著牆壁。他正把打空了的彈夾從衝鋒槍上拆下,丟在地上。他抬起頭,和我對上目光的瞬間就立刻向牆壁後縮去。

可惜他晚了,我確定我貫穿了他的頭部,他高舉著雙手,向後轟然倒下。

我拉開槍栓,還冒著煙的彈殼被抓彈鉤從槍膛裏拖出,拋進夜晚的空氣裏,刺鼻的火藥味讓我的大腦中流過一陣興奮的電流。

我一邊推動槍栓頂上子彈,一邊沿著S型的路線向著十字路口奔跑,我清楚的知道移動的獵物比靜止不動的要難打很多。

在跑動中我看見第二個敵兵從十字路口那裏露出頭來,舉起手裏的步槍向我瞄準。

我麵前的路麵上騰起一股柱狀的塵土,被子彈崩飛的小石塊擦過我的手腕,疼痛傳來的同時,我急停,射擊。

敵人捂著胸口轉著圈子跌出牆壁的陰影。

我再次撒開腿向前奔跑,子彈殼蹦出槍膛的聲音聽著十分的悅耳。

可向前推動槍栓的時候,我的右手沒有感到子彈被壓進槍膛的實感。

這個時候我已經跑過了轉角。

我看見一名身穿軸心國軍裝的少女正蹲在地上給剛剛受傷的炮手包紮傷口。她抬起頭,看見我的刹那她臉上露出錯愕的表情,似乎這個時候她才察覺炮組的另外兩人已經被我幹掉了。

她丟開手裏的繃帶,伸手去摸腰間的槍套。

我掂了掂手中已經沒有子彈的莫辛納幹步槍,大致找到它的重心,用右手握住,就這樣將步槍舉過肩膀,接著我右腿急停,左腿向前邁出,左右手分別向前後拉開。

我把步槍當做長矛,向那名妖精少女擲了過去。

步槍的刺刀紮進她的胸口,她向後倒下,依然看著我的目光裏滿是不解。

還沒來得及鬆口氣,我的眼角就捕捉到一絲金屬的閃光。

躺在地上的炮手向我舉起了手槍。

他什麼時候掏出來的?

我隻來得及在腦海裏問出這個問題,敵人的槍口就發出了閃光。

從我麵前傳來的槍聲與從我身後傳來的槍聲重疊在一起。

我沒有被擊中的感覺,而那名炮手已經垂下腦袋沒了動靜。

轉過身,我看見伊娃手握手槍,跌跌撞撞的向我跑來。

我拉起伊娃的手,躲進橫著四具敵人的屍體的街角的陰影。

這個時候我才有時間查看冬妮婭的步行裝甲的狀況,可遺憾的是,當我向我原本預計的彙合地點的方向望去的時候,我隻看見一片燃燒的火海。我無法確定正在燃燒的究竟是步行裝甲的殘骸還是一般的廢墟,可是既然她再沒有對我們發出呼喊,那多半是凶多吉少吧。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那因為剛剛的交戰而變得急促的心跳迅速的回落,心情也變得低落起來。

我咬著自己的嘴唇,開始從納粹的衝鋒槍手身上收繳武器和彈藥。

“真對不起……”我身後傳來伊娃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的羸弱,“我能打準一點的話……”

“這不是你的錯,我們都沒有錯。”

正說著,長長一隊人影跑過我們對麵的街角,向車站的方向前進。聽不懂的語言回蕩在整個十字路口上。

我趕忙躲進陰影裏,緊靠著牆壁屏息凝氣,等這軸心國的佇列的最後尾轉過街角之後,我探出頭用手中的衝鋒槍掃倒了跑在最後的兩個人。

車站方向那此起彼伏的槍炮聲蓋過了我的射擊聲,敵人並沒有轉回頭來收拾放冷槍的我。

“我們得想辦法去車站。”我對伊娃說。

伊娃抱緊了手裏撿來的K98步槍,她用力吞了口口水,一臉嚴肅的對我點點頭。

可沒等我們出發,車站那邊就響起了高亢的汽笛聲,緊接著列車啟動的轟鳴溷進了持續不斷的槍聲中。

我和伊娃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

看來,我們被拋棄了。

老實說,就連我也在一瞬間沒了主意,愣了一兩秒鍾,“總之先離開小鎮”這個想法才浮現在我的腦海裏。

可是此時我對小鎮周圍的地形一無所知——我手裏的航空地圖可不會記載這些東西,它最多隻會標記幾個在空中比較容易發現的地標罷了。

更要命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敵人在小鎮附近,他們又是怎麽分布的。我雖然是西風凍原上最好的獵手,我的自信卻沒有膨脹到足以讓我認為自己能和全副武裝的軸心國精銳傘兵部隊抗衡的地步。

前途凶多吉少啊。

“要投降麼?”意料之外的聲音讓我轉過頭,伊娃還是維持著緊緊抱住K98的姿勢,一臉認真的又對我說了一次,“要投降麼?”

她是說真的麼?

我盯著伊娃的臉,這個時候我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對著不斷遠去的基輔城唱歌時那肅穆的表情。

“你啊,我可是西風凍原上最好的獵手,至今為止還沒有什麼東西能嚇倒我,冰原狼不行,納粹更不行。”然後我裝出生氣的樣子,彎起食指,用力彈了下伊娃那蓋著一層薄薄劉海的腦門。

伊娃用手按著自己的腦門,憋著一張臉幽怨的瞪著我。

但是這和我的怒容一樣,都是裝出來的,下一刻我們就都鬆開緊繃的臉。

伊娃的表情浸染著憂傷,卻依然用帶著溫柔與決意的目光看著我。

我想我的臉色我的目光應該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吧!

這種感覺非常的奇妙,分明旁邊就有那麽多軸心國的軍隊,分明標誌著死亡的槍聲和爆炸此刻就在我們身邊不斷的響起,分明剛剛認識的少女和青年很可能已經命喪黃泉,可我們依然能這樣從容的對視,確認著彼此心中的決意。

——我不會輕易死掉的,所以也請你努力不要死。

——我說了吧,我命很硬的。

沒錯,不管怎麽樣,我們都一定要繼續活下去,昂首挺胸的活下去,因為這是約好了的事情。

“走吧。”

“恩。”

簡短的對話之後,我提著衝鋒槍,從我們隱蔽的牆角抬起頭來,左右張望。

這個時候,有人向處於困境中的我們伸出了援手。

“軍官同誌!這邊!”

黑暗中我看見街對麵有人向我們招手。

那是一個平民打扮的小夥子,他身後背著一把上了刺刀的莫辛納幹步槍,藏身在一排籬笆後麵,他看我們一時沒反應,就脫下頭上的帽子,抓在手裏高高的舉起,向我們拚命的揮舞著。

我和伊娃對視一眼。

和那小夥子彙合之後,他向我們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

“我是克拉斯諾頓民兵團的連長奧列格,當然現在是個光頭司令。”小夥子說話的語氣有些急促,卻沒有驚慌失措的感覺,“鎮上的駐軍都被打散了,剛剛那個響聲,想必裝甲列車也走了吧!而我們民兵團,厄,雖然說出來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肯拿起武器來的就隻有我和妮娜,這個鎮完了,軍官同誌。”

這點其實就算他不說我也知道得很清楚,列車開走到現在才幾分鍾,周圍的槍聲就稀疏了很多,這座小鎮很快就會完全落入德國人之手。

“聽著,我們必須要出城,現在,立刻!”

“我也是這麽想,軍官同誌,我在鎮外田野裏的廢倉庫當中藏了一輛馬車,而且我已經派妮娜先去那裏喂馬了,我回來則是想看情況。”

看來這是個心思縝密的小夥子,這點讓我尤為欣賞。

我拍拍小夥子的肩膀,催促道:“你帶路,我們立刻出發吧!”

就這樣我們跟著小夥子順著捷徑迅速的離開了這座小鎮,托了這位機靈的向導的福,路上我們躲過了好幾群搜尋殘敵打掃戰場的軸心國士兵。

出到城外之後,我下意識的鬆了口氣。

這時我才發覺,我握著衝鋒槍的手心又像往常一樣溢滿了油乎乎的汗水,不但如此,我那被壓在大蓋帽之下的發絲也濕漉漉軟趴趴的,相當的難受。

我把衝鋒槍掛到後背上,摘下頭頂的帽子當成扇子給自己扇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