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未見這人,聽說是受了傷在養病。現在看卻不像是有什麼重傷的樣子,這人目光炯炯,脊背躬起,一副隨時躍起相鬥的樣子。他略一頷首,卻引來這人的眉頭微皺。他不禁吃驚,又略感有趣:這般裝束隻怕是連親妹妹都不認的了,怎麼她能一眼看出?
看席位,緊挨著一品大員、就在皇位之下,看來的確升官了。一身殷紅官服更顯得姿容出眾,人物非凡。有人過來敬酒,她還談笑自若,極爽快的酒到杯幹,若不知道真以為是個瀟灑俊朗的美男子。博伶不是不知她的假扮的功力,杭州之時已領教了一番。隻是這滿堂的高官親貴之中,竟一點也不突兀離群,反倒越發光彩奪目,果真不凡。
其實我們還是很相似的。博伶想著,演來演去已經融入其中。
樂聲響起,殿上靜了幾分,眾臣都知道這次的伶人唱得不錯,京城尚且少有,可謂天籟。此番崇山縣令覲見得力,想必會有封賞。
曲聲一轉,卻是一首琵琶相伴的《十麵埋伏》:九裏山前擺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順風吹動烏江水,好似虞姬別霸王……
依舊的婉轉高亢,音色悅耳,唱之動人處,滿座啞然。一曲終了,競相喝彩。
婉貞麵色不改,隻隨著拍了兩下手。她在曲中感到,錚錚然有金戈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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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批伶人退下,又有雜耍藝人上場。婉貞略看了一會兒,有衛士提醒道,該換藥了。婉貞點頭,向成宗請示了下,從偏門退下。
回房的路上,婉貞忽然問道:“現在幾更?”
衛士答道:“剛過二更,大人有什麼吩咐?”
婉貞淡然一笑,“沒什麼,想繞個圈,再散散步。”
衛士詫異:“大人想去哪兒?要不要請陳大夫同行?”
婉貞道:“不必麻煩,去右邊那個跨院就好。”
她徑直走到跨院的角門前,隔壁便是大臣住的西廂房。此時眾臣都在大殿上,四周沒什麼人。婉貞推開那扇木門,果然見裏麵一個高挑的身影。
“大人來了?博伶好等。”來人已經換了裝束,素麵俊朗,白袍浩然。他迎著月光悠然站著,清爽又妖嬈。
婉貞止住身後要嗬斥的衛士,不慌不忙,也淡笑相對:“博伶你好大膽,怎麼在行宮之中如此肆意而行?”
“大人有約,博伶冒死也會赴約。”
“笑話,我何時約得你?”婉貞眼睛眯起,心中仍在盤算。
“你手掌隻拍了兩下,看似隨意實則心中另有計較,必是二更時分有要事想辦。這裏,除了區區在下,還另有他人能讓大人如此上心麼?故而博伶搶先一步,來此等候。”
婉貞一愣,不想被他說中一層:她當時的確思量著何時退場,退場之後如何如何……卻不成想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能讓他察覺。“真是牽強附會,風馬牛不相及。”婉貞嘴上還硬,腦子裏已經飛快的轉動起來。她對身邊的衛士說道:“你去前殿同梁將軍說一下:今晚月色不錯,適宜夜狩。他就明白了。”
衛士有些遲疑,見眼前之人憑空冒出,而李尚書還帶著傷,自己受將軍所托要寸步不離的守衛,一時間很是為難。
但見婉貞很是泰然自若,她催促道:“去吧,這裏不打緊。”衛士這才轉而趕往前殿。
博伶笑道:“這時才去搬救兵,晚了點吧?”
婉貞依舊不慌不忙:“怎麼會,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已。”
“咦,大人已經看出我等的伎倆了?”
“猜得七七八八,要不,還是你自己說個清楚如何?”婉貞站得久了,肩部隱隱脹痛,想找個地方歇一歇,卻沒有這個時機。
博伶搖頭:“你既然都知道了,何苦我再說?你就是想拖延時間,這個方法也太拙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