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不僅微笑著拒絕了,還道,母親言重了,我們家境平常,支持不易,萬不可開這樣的玩笑,再說姐姐還未出閣,錢還是留著給姐姐做嫁妝吧。
母親感動得直抹眼淚。
我卻更覺不安了。
這完全不是弟弟的性格。
他如果真喜歡一樣東西,便會不顧一切地投入其中,如有外援更是來者不拒,從來沒有這麼理智和清醒過。
可最近母親接了幾件刺繡的活計,要求很細,時間又急,母親的眼睛已將老花,都得靠我來做,也沒有工夫去盯著弟弟了。
好在他天天都會平平安安地準時回來,我也就不再追究,隻專心做我的刺繡了。
這次要繡的是三件女人的長袍,款式都很古怪,寬大得不像樣子,若不是母親說明,我還以為是多麼胖大的人穿著的,質地卻輕柔飄逸,據母親說是一種極其貴重的紗,她生平也隻見過一兩次。
而花樣則更離奇:一件白的要繡千嶂疊雪的峰巒,凜冽的朔風卷過山間,將積雪紛紛揚起,四處灑落;一件紅的要繡百花盛開的原野,和煦的春風拂過,花瓣與蝴蝶一並如雨般飄飛,炫彩奪目;還有一件黑的,竟然要繡月下的海麵,狂風掀起巨浪,水花四下飛濺,一葉孤舟隱隱出沒其間……我凝視著描好的圖樣許久許久,實在想不出什麼樣的人要穿這樣的衣裳。
但終於繡成之後,我又不得不佩服這衣裳主人的眼光,輕紗的質地與過分寬大的剪彩本顯得有些浮浪,可配上這樣大氣磅礴的圖樣,卻透出一股高貴動人的氣質來,刺繡的加入也使衣裳柔中有剛,飄逸處輕颺,垂墜時迤邐,格外別致嫵媚。
我背著母親,偷偷在自己房裏穿過這些衣裳,可它們在我身上顯得拖遝而冗長。
它們的主人應該比我高出半頭,且要擁有出色的寬肩細腰長腿,才能顯出這衣裳的妙處,更襯出自己的美好。
心底忽然一動。
我想起了一個人。
一個絕對配得起這件衣裳的人。
還有一個讓我始終念念不忘的人。
我主動跟母親要求親自去交送繡活,理由是怕完成得不夠精細,若主人有所不滿,還可當麵再解釋一下。
母親也有些不踏實,因為這一次的酬金真有些高的驚人,於是便同意了。
我換上最好的衣裳,又仔細打扮了一番。
鏡中的姑娘卻依然讓我沮喪不已。
看起來至多是清秀齊整,且小家氣十足。
我於是賭氣洗掉了脂粉,又換上家常布衣,隨意挽了挽頭發,便抱起包袱隨著中介的張嬤嬤去了。
我隻想見他一麵。
別的癡心妄想就算了吧。
而且也未必真能見到他呢。
……
一路上心裏亂紛紛的,全沒留意到底是走到了哪裏。
直到張嬤嬤忽然拉住了我的衣襟道,聶姑娘,到了,你在這兒先等一會,我進去說一聲。
我抬起頭,才發現自己站在軹邑最大的別驛門前。
隻有高官或者貴族駕臨軹邑才能住在這裏。
也對,我怎麼沒有想到,這樣的品位與眼光當然不是商賈之流能夠有的呀。
可如果真是他和她,那我們之間便是天淵之別,永不可及了。
我苦笑了一下。
其實原本也就是天淵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