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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我便不再寂寞了。

師傅搬出了這個山洞,把它留給我一個人,卻依然定時送來一筐又一筐鏡子。

我便興致勃勃、孜孜不倦地磨下去,然後將它們一一懸掛起來。

洞裏掛滿了,就掛到洞口。

洞口掛滿了,就向山崖蔓延。

一整片山崖都掛滿了,就擴散到整個山頭。

當我偶爾停下手來,興奮地打量著這座日益閃亮如爛銀的山峰,就會忍不住想象它真正變成一座鏡峰時的景象。

天,那可真是太美了。

但師傅沒給我完成這個夢想的機會。

一天黃昏,她如鬼魅般來到我身後,沉聲道,塵七,我要你動身去找聶隱娘。

不僅如此,她還要我扮成男人,以一個磨鏡手藝人的身份遊蕩到聶家門口,然後聶隱娘自會讓她的父親把我招為女婿。

然後呢?我問道。

師傅沉默了一會,才說,然後的事情,然後再說吧,我會在適當的時候給你指令的。

於是我就穿上了師傅帶來的男裝,將一塊光滑的磨鏡石包裹起來背在身上,準備出發了。

鏡子裏的我看起來確象是個背井離鄉的彷徨青年。

青年?

真的,算算不覺中竟已過了好幾年,我沒有十八也有十七了,個子高了不少,樣子看起來也跟過去不大一樣,不知道聶隱娘還能不能認出我來。

再一想,聶隱娘也該有十三、四歲了,已是將近及笈之年的姑娘,模樣也該跟小時候不同了吧?

這些年她又在做什麼?

偶爾會不會想起山裏的歲月,想起師傅、埃八和我?

當她想起這些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和感觸?

心底忽然覺得有些親切與溫暖。

在這些磨鏡的日子裏,關於埃八和過去已經漸漸不再讓我害怕了,所有血腥與陰霾都如鐵鏽般漸漸剝落、消邇,流散於無形,無處再尋覓。

沉澱在心頭的隻有那些純真靜好的歲月,猶如鏡中的天地,明亮如水,燦爛如銀,即使在寂寂深夜裏也點點閃耀如星。

聶隱娘,多年不見了,你還好嗎?

帶著滿心思憶與牽掛,我很快來到了聶家大門前,卻忽然躊躇著,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深宅大院,門禁森嚴,門口的家奴對我側目而視,麵上直接露出鄙夷的神色。

這些都讓自記事以來第一次踏足紅塵的我局促不已。

幾個挎著菜籃從門前走過的中年婦人也注意到了我,指指戳戳、嘰嘰喳喳了一通後,其中一個忽然大聲道,哎,小夥子,你是外鄉人吧。

我點點頭。

那婦人又問道,來作什麼的呀?

來找聶隱娘。

但可以這麼說嗎?師傅並沒有交待啊……我隻覺得臉上發起燙來,頭發裏也沁出了汗水。

那婦人卻又走近了些,柔聲道,問你哪,來找人嗎?還是帶著手藝來找口飯吃?說話呀?

我,我,我隻會磨鏡子……我支支吾吾地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