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好像還從來沒有為自己掙到過什麼東西,一草一木,都是別人給的——歸根到底,也都還是別人的。
也就是說,我好像也從來沒有擁有過什麼東西。
多麼可悲——不過還好現在已有了個從頭開始的機會。
來吧。
我打起精神,攏攏頭發,整整衣衫,走進小飯館。
飯館確實是小,而且形狀狹長,雖然隻有四、五張桌子,旁邊橫七豎八擺著——應該說扔著些長凳,而且裏麵好像沒有窗戶,隻靠門口的光線進來,看上去又黑又深,古怪得很。
三個外路客人坐在靠近門邊的一張桌子上,正在談笑,似乎在等著上菜,最裏麵的角落裏的桌上似乎還趴著一個人,因為光線太暗,看不大清楚樣子。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我是來找掌櫃的。
掌櫃的往往都在櫃台裏。
而櫃台居然也在最裏麵——就在那個趴著個人的角落旁邊,而且跟角落一樣黑糊糊地看不清。
我隻好繞過那些橫七豎八的板凳走到櫃台前,卻發現櫃台裏沒有人。
確實沒有人——我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看了一圈,確定真的沒有人,猶豫了一下,隻好提高聲音問道:“請問掌櫃的在嗎?”
連問了三聲,才從後廚跑出一個頭上冒著汗,手裏剝著蔥的小二哥,不耐煩地道:“那不是掌櫃的嗎?喊什麼喊呀!”
那?哪?我詫異地看著他。
小二哥一揚下巴,指了指那個角落,便又火燒火燎似地跑回後廚去了。
我回過頭去,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個角落——眼睛這下裏也習慣了,能看清那趴著的人頭發蓬亂、衣衫破落,麵前擺著一個小酒壺、一隻小酒盅,無論如何不象個掌櫃的樣子。
但飯館確實象個飯館,客人也象是客人,小二哥更是象得沒話說,所以唯有掌櫃不大象樣也勉強說得過去吧——如果什麼事都象模象樣地無可挑剔,也不大對勁。
安慰完了自己,掌櫃的卻依然趴在那裏動也不動,我躊躇了一會,隻好湊近去有禮貌地低聲叫道:“掌櫃的?掌櫃的?醒醒!醒醒!”
可叫了十幾聲,該人依然沒什麼反應,我直起腰舒舒筋骨,正打算再提高點聲音,他卻忽然有了動靜。
先是伏著身子開始咳嗽,然後越咳越劇,背都弓了起來,後來實在撐不住了,終於抬起頭來,捂著胸口咳了好幾聲,看見了麵前的酒壺酒盅,立刻顫抖著要給自己斟一杯,可是一邊還在咳嗽,手也抖得很厲害,酒大半都灑在了杯子外麵。
我實在看不過眼了,忍不住伸手搶過酒壺,替他斟了一杯。
他立刻抓起杯子,一飲而盡,咳嗽才漸漸止住了。
不知為什麼,我忽然覺得這一幕似乎好生熟悉。
不過嘴上還是趕忙道:“掌櫃的,您可好些了麼?”
他放下酒杯,抬起頭來,向我微微一笑,道:“好多了,謝謝。”
雖然蓬頭垢麵,年紀也不小了,此人卻居然並不難看,簡直稱得上清秀斯文,也很有些禮貌和風度,實在看不出居然會窩在這麼一個小飯館裏,看來也是落魄子弟吧……不過這麼看來好像也確實是掌櫃的——如果說店裏確實有個掌櫃的,那也隻能是他了。
我正想說明來意,他卻又低下了頭,從懷裏掏出了一柄小刀和一小塊木頭,一邊削一邊緩緩道:“不知不覺,又是一年了……”
小刀。削木頭。咳嗽。酒。中年人。
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