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抬起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繼續道:“但在所有的弟子中,碧樹最愛的是我,西風最愛的是尺素,所以我們必須配成一雙,不讓其他人再染指——可笑的是,我和尺素彼此間竟都以為對方毫不知情……更可笑的是,我現在才知道,其實誰也不愛我,其實誰也不愛誰……”
我深深歎息,隻怕這雙青年男女日久多少也生情,所以非常希望對方是不知情的無辜者吧,還好尺素已經死了——死,有時候確實一刀截斷了多少理不清的頭緒……
天涯接著道:“其實西風的容色近年來已經衰老,脾氣也變得古怪暴躁,假稱練習書畫、修身養性,其實隻是不敢見人,每年濃妝豔抹後才遮遮掩掩露個半麵——如果沒有尺素,隻怕早就活不下去了,如今尺素和‘麻衣’都斷送在了你手裏,她隻怕已經氣得發瘋了,而我又落在了你手裏,想來碧樹的心裏也不好過……說了這麼多,你明白該怎麼做了吧?”
我點點頭,好像明白了。
又好像還有些糊塗。
可天涯似乎已經累了,她緩緩低下了頭,可憐手足都不能動,不然一定會抬起一隻纖細的手臂輕輕支撐著額頭,看上去絕對柔弱動人,楚楚可憐……我發了會呆,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再也沒把頭抬起來。
難道……
仔細一聽,似乎真的連氣息都捕捉不到了。
我心一急,舉步便躥了過去——差點就要碰到她的時候,好容易才硬生生頓住,心說好險,萬一她是故作姿態誘我過去呢?小心翼翼又退了幾步,才輕聲喚道:“天涯?天涯?”
沒有回答。
我從腰間帶鞘摘下劍來,伸過去輕輕碰了碰她。
她隨之輕飄飄地倒在了地上。
居然真的死了。
居然在死後還能維持著如此淒美的姿態。
我若是碧樹,也不能不動心了——可惜動心跟愛好象是兩回事。
藍先生喚人來抬走了天涯的屍首,並按我的要求妥善保存——她事先已經服下了毒藥,隻不過是很久之後才會發作的毒藥,據藍先生猜想大概是預料到可能會被擒,解藥藏在身上也會被搜走,萬一危機解除,找尋解藥可能會需要時間……我卻覺得她其實本不想死,是怕自己到了不得不死的時候不能堅定決心,又不願死得太快,太沒有姿態……無論如何,毒藥可能會加速屍首的變化,必須經由處理後才能保存一段時間——並對外絕對封鎖消息,必須讓碧樹西風認為她還活著。
“然後呢?”這一切對藍先生來不過是舉手之勞。
然後我還要好好想想——他居然也沒說什麼,就真的退了出去,把我一個人留在房裏冥思苦想。
天涯臨終的暗示,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莫非是讓我假扮成她去殺碧樹?可那就不用強調“而我又落在了你手裏,想來碧樹的心裏也不好過”了;或是讓我利用她去要挾碧樹?那又為何要點出“如今尺素和‘麻衣’都斷送在了你手裏,她隻怕已經氣得發瘋了”?……我沒有愛過誰,好像也沒有人愛過我,這四人間錯綜複雜的關係,真讓我昏頭轉向了。
但她的話多少證實了我的部分猜想——雖然也有她猜想的成分在內,不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想可信的程度還是比較高的,那麼假設我是碧樹,現在會在想什麼?
我也許會想:完了,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麻衣”完了,千挑萬選的一雙弟子也完了,夢想破滅了,慰藉也沒有了,還要麵對西風的瘋狂叫罵和無理指責——我知道,她其實一直都看不起我,可她又算個什麼東西?多年來總覺得自己跟著我受了無數的委屈,簡直比菩薩還慈悲,比佛祖還偉大了……可我真想求求她,走吧,離開我吧,解脫吧,去尋找自己的快樂吧,尺素死了又怎樣?世上還有無數的美少年,而且都不是侏儒!不要再一邊偷情一邊假作清純了,明明濃妝豔抹也再蓋不住老態,還非要讓人誇獎說“竟一年比一年年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