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回過頭,眼底早已不爭氣地濕潤一片。不行!她不能在這裏哭,不能讓他看見她的眼淚!她深吸了口氣,穩住身體,一步一步自他的視線中走開。
建築外,天空清澄,晨光漫天,那是美妙曼麗的色彩,卻無論如何都進不了她的眼。
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會去多久。其實這些都無所謂了,隻要可以離開他令人窒息的冰冷視線,離開他所在的城市,什麼地方都可以!
哪怕,是世界的盡頭……
北海道,旭嶽雪山北坡。
醒來的時候,她正躺在一間簡陋木屋的低矮小床上,一旁傳來枯枝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暖暖的火光透過來,帶著奇異的溫馨感。
她在哪?
湛晴的思維有片刻停頓,隻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冰涼的夢,夢裏隻有一道冷漠視線,無論她再怎麼努力,都沒辦法讓那道視線溫熱起來。到最後,連她一起都被封凍,動彈不得。
“哼,終於醒了啊!”耳旁,傳來輕薄的男聲,並不十分友善,帶著嘲諷,“在這種嚴冬什麼裝備都不帶就直闖雪原,該說你勇敢還是愚蠢呢?幸虧這幾天放晴,如果是暴風雪天氣,你早就埋在冰下變白雪公主了!哦,不對,你這種類型,不該叫公主,應該叫冰之女巫!”
疑惑的話尚未出口,湛晴便被對方氣個夠嗆。
“喂!”她撐起身體,朝聲音處看去。
小木屋中,在離床不遠的壁爐邊,有人正躺在鋪著厚厚毛毯的躺椅上,兩隻長腿還舒適地搭在椅子前的低矮圓桌上。他手裏拿著一本書,書完全擋住了他的臉,隻看得到他握書的細長手指。
“白癡!你說什麼?”
“白癡?”對方聲調轉高,手指一鬆,那本擋住他臉的書“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書本後麵的臉孔,出乎意料的年輕。飛揚跋扈的黑發,尖尖下頜,薄唇挺鼻,一雙略微上挑的細長眼睛,饒是她這種看慣了帥哥明星的人,也因視線裏那張過分帥氣的細致臉孔和明亮的淺棕眼瞳而震了幾秒。
少年來到床前,彎下腰湊近她看了又看,修長而濃密的睫毛性感地忽閃著。湛晴被他看得心裏發毛,連忙往裏縮,對方卻在這時嘖嘖出聲:“阿姨!你不用怕!我對你這把年紀的,沒什麼興趣!另外,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是我——”他直起腰,囂張地指了指自己,“冒著生命危險,把你從外麵拖來這裏的!還有,阿姨下次如果想自殺,拜托請找個幹脆點的方式!你知不知道你很重耶!”
湛晴腦中的神經崩了幾根,“你、你叫我什麼?”
“阿姨啊!”少年再度彎下腰盯著她的臉看,“奇怪了,難道你想當婆婆?”
砰!湛晴抓過一旁的東西就朝他頭上砸下去,砸了之後才發現那是她的大背包,對方應聲倒地,不到半秒又氣急敗壞地爬起來。
“喂!歐巴桑!你有沒有搞錯!是我救了你耶!你居然砸我?!”
“歐巴桑?!”對女人來說,問題的重點不在於誰是恩人,而在於那人說話的方式和口氣。很顯然,那個少年對這點一無所知。然後,他很快就遭到湛晴第二次攻擊。
少年氣爆,隨手抓起枕頭還擊。接著,才認識不到一分鍾的兩個陌生人,就這樣在渺無人跡的雪原小木屋中對打了起來。
這場無厘頭戰爭在十分鍾後宣告結束。
在這短短的十分鍾裏,湛晴發泄了心頭怒氣,自然也記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事。那天從公司離開後,她就直接收拾背包去了機場。這幾年,她總是努力學習和工作,根本沒好好放過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裏,所以隻好買了最快離開巴黎的機票,飛機去哪,她就去哪。
結果,她來了北海道劄幌,接著又上了開往旭嶽大雪山的車。
想到最後,她才發現,如果不是這個少年,她恐怕真的會死在外麵那片酷寒的雪原裏。
“謝謝你救我。”她在少年對麵坐下,“你還好吧?”
“你讓我用背包砸你兩次試試?恩將仇報!”少年沒聲好氣。
“一件事歸一件事。我砸你是因為你對我說話的口氣和用詞!”對一個剛剛被甩了的女人用阿姨和歐巴桑兩個詞語,簡直就是找扁。
“喂!”少年不滿地拍拍桌子,“老實說我不覺得我用詞不妥,你有沒有鏡子,有鏡子麻煩請你自己照一照自己!”
不必他說第二遍,湛晴已經飛快取出化妝鏡打開。
鏡中,映出一張蒼白憔悴的女人臉孔,濃重的黑眼圈,幹燥的皮膚,隱隱發紫的唇色,哪裏還有半點成熟優雅的美女形象?
“怎樣!沒叫錯你吧!”少年從自己包裏取出零食,打開慢慢吃起來,“你們這些女人啊,為了男人要死要活,還把自己弄得提早衰老,真是沒意思!”
“你怎麼會?”
“我當然知道!昨晚你昏迷時一直哭,還一直叫誰誰誰的名字,沒意思透了!愛人嘛,不就是那麼回事,這個沒了就再找下一個咯,把自己搞成這樣,至於嗎?……”
少年架起長腿,慢條斯理地數落開:“男人其實很簡單,隻要你夠漂亮身材夠好,大家自然都會圍上來——不過,你這類的話,行情可能會差一點——”
湛晴看著他,欲哭無淚。她這是惹到誰了,幹嗎沒事坐在這裏被一個小鬼罵?
“好了,該說就這麼多,你自己去反省吧!另外,你如果休息夠了,就收拾東西!”少年丟掉零食袋,舒展了下手腳,開始整理自己的行裝。
“去哪?”
少年回頭,給了她一個你是白癡的眼神,“當然是離開這裏!現在是上午,我們必須在下午三點前走出這裏!”
“一定要和你一起走?”老實說,她真怕自己會在半路忍不住再次扁他。
“你以為我想帶著一個憔悴的阿姨一起走?”少年將一件極厚的雪衣丟給她,“借你的!快點!如果不想被困死在這裏,就聽我的話!還有,不許再砸我!”
流年不利!這四個字是湛晴最後的總結。
氣溫還是極低,但天氣晴好,加上那少年很熟悉地形,努力四個小時後,他們終於下了旭嶽山北坡,並搭乘纜車,離開了旭嶽雪山所在的大雪山國立公園。
湛晴本以為,那少年在帶他下山之後便會離開,哪裏知道,他卻跟她一起搭上了開往旭川的客車,並一路跟她到了之前就預訂的FITNESS酒店。
酒店咖啡廳內,湛晴撐著額頭臉色不佳。對麵,那少年交疊雙腿,一派安然地撥弄著前額挑染成暗紫色的劉海。
“大家都是中國人,隻是讓你幫個忙,需要考慮這麼久嗎?好歹我是你救命恩人啊!”少年薄巧的唇一撇,顯然對她很不滿,“我不管,反正你欠我一條命,這事你別想不管!”
湛晴感覺自己快瘋了,“這不是錢的問題!你、你這家夥連身份證都沒有,讓我怎麼幫你定房間?”臭小子,連十八歲都未滿,到底是怎麼跑來日本的?
“就是沒有身份證才讓你幫忙啊!”對方像看白癡一樣看她,“不能定兩間單人的,你不會定一間雙人房?定好我直接溜進去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