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麥田的瞎子(之二)(2 / 3)

我幾乎是慘叫著捂住了臉龐。然後我聽到許晴晴說你幹什麼你到底想幹什麼?然後我又聽到小胖子說我不幹什麼,我就是不想讓他接近你,我可是注意他很久了。

媽B,你給我滾!許晴晴跳起來大叫。

許晴晴想把我捂在臉上的手趴開到底怎麼回事,我說沒事沒事我真的沒事。許晴晴心疼看著我說如果你真的有事我就殺了他我就真的殺了他。

許晴晴蹲下來說我殺了他我殺了他嗚嗚。

許晴晴看到我痛苦的樣子哭了。

是朵朵找了跌打酒來給我散淤傷。在朵朵房間的小鏡子裏,我看到了一張一半白色一半青色的臉。我說我怎麼一下子就變成了青麵獸了呢,朵朵說木木你別動木木你別動。

朵朵很耐心地一遍又一遍給我擦藥酒,我就盯著朵朵的手指和眼睛看。

看到最後,我發現朵朵看我和許晴晴看我的眼神非常相似。

都是心疼的眼神。

朵朵說,剛才被那死胖子揍的感覺疼麼木木?

我疼得呲牙裂嘴,當然,疼死我了。

然後朵朵又問,英雄,怎麼個疼法?我就很浪漫地說,感覺天空像被火燒一樣,頭頂的天都被燒紅了。

[一個人和另一個人接近,並不代表喜歡]

阿奔說,木木,你被那死胖子揍,是活該,誰叫你和許晴晴接近。許晴晴是老虎,老虎屁股摸不得。朵朵衝著阿奔說道好啦好啦,別怪他了,他那麼難過,如果你有種,幫木橙把那死胖子揍了。

聽到朵朵這麼一說,阿奔也就怏怏的,沒了氣。

我說,我沒有,其實我和許晴晴什麼都沒有。

誰都知道我和許晴晴什麼事情都沒有。別人眼中的我隻是一個木木的男生,一個嘴巴上正在長出胡子的男生,一個上課為了掩飾自己是近視眼而眯著眼睛看黑板的男生。這樣的男生在校園裏一抓一大把,他們就像野草,畏縮在牆角幾乎不被注意。

自從被死胖子大龍打了一拳後,許晴晴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和我說話。

其實我想,這沒什麼,被人家揍,是自己找的,我一點都沒有責怪許晴晴。

如果是阿奔,他會怪許晴晴。阿奔說許晴晴完全可以阻止事情的發生,但許晴晴沒有。朵朵對於這個事情,隻是睜著大眼睛不說話。

他們是我最好的兩個朋友。

我們一起騎著飛鴿牌自行車回家,一路上都是我和阿奔較勁,朵朵被我們甩在了身後。朵朵被甩在身後的時候,阿奔就沒頭沒腦問了我一句,木木,朵朵很漂亮,不是麼?

我說我感覺不到,朵朵漂亮嗎?

然後朵朵就追趕了上來,氣喘籲籲說,你們兩個嘀咕什麼呢,兩個人麵獸心的壞蛋。

很多時候,我們都沒有把朵朵當女生來看,不是麼?

如果不是在我家樓下的三角梅花牆下麵遇見許晴晴,我早就已經忘記了過去那些不愉快。可是,許晴晴忽然在我家下麵出現了。

許晴晴說,木橙木橙,對不起對不起。

許晴晴說很久以來就想對我說這句話了,可是你一直躲得遠遠的。許晴晴說木橙木橙,我是不是個壞女孩?我說你不是,不是的。

然後我叫許晴晴到我家去做客,她在我的房間裏看到各種形狀的仙人掌植物,然後問我,木木,你還是恨我的吧。

我說,我沒有恨你。

許晴晴驚訝道是真的嗎,我以為你恨我呢。

我說我不恨,一直。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不恨,因為腦子裏總是許晴晴的眼睛。好看的眼睛,像日本卡通裏美少女一樣的眼睛。這事之後,這雙有長睫毛的眼睛就經常在我的眼前晃悠了。

許晴晴在我跟前晃悠久了,別人就說,看,木橙愛上許晴晴了。

對於別人的誤解,反應最大的是朵朵。朵朵在女生堆裏為木橙辯解,不是的不是的,許晴晴的男朋友大龍還打了木橙,木橙怎麼可以愛上許晴晴呢。

那些女生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然後她們笑嘻嘻問朵朵,哦,朵朵,你幹嘛為木橙那麼著急呀?

朵朵更是著急辯解,不是的不是的。

所以,有一次在西鄉塘的清川大橋上,許晴晴就和我說,木木,你不知道,有個女生很喜歡你。

許晴晴一說起喜歡你,我就羞澀地想騎上自行車逃跑開。我害怕這個詞,心裏撲騰撲騰的,有點莫名其妙,像橋底下的渾濁的邕江水,總是搞不明白為什麼一直流到南海才罷休。

[去往遠方的麥田]

高二那年暑假,我有過一次疲憊不堪的旅行。

我爸爸說,回你外婆家那看看也好。我媽媽說,把你手裏的書扔掉,回去幫姥姥收麥子去。

然後我就背了一個破包起程了。

我對朵朵說,我一路昏睡穿越了湖南湖北和河南,感覺像夢一樣。我對阿奔說,麥芒刺得我都想死了,那感覺太難受了。為證明我確實很難受,我拉上衣服讓阿奔瞧一瞧我肋骨上的緋紅色斑點。

看,這是麥芒的刺留下的。

其實那不是麥芒的刺痕,隻是一個小鎮上猖狂的蚊子給我的印記。

雖然我沒去北方,雖然和爸爸媽媽,朵朵阿奔他們說的謊言都違背內心,但我想一切都是善意的。

後來很久很久了,我在夢裏還看見一望無際的麥田。火車穿越麥地,火車經過的地方掀起一陣陣的麥浪,仿佛是電影鏡頭。我坐在去往未名異鄉的火車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我想,那個暑假我比朵朵和阿奔都幸運。朵朵被她媽媽逼著去學古箏,阿奔被他的老革命爺爺送進了科技館英語補習班。夏天過去的時候,他們的古箏水平和英語也不見長,而我卻在內心中拾到了一地的麥田。

我一直想忘記那個夏天,那個相當隱秘的永遠不想被提及的夏天。我腦海裏的火車咚咚前進,車廂裏的我緊張得要命,我看到鐵軌兩邊的稻田一片青黃,農人看到火車隆隆馳來,他們站直了身子,眺望著我們這列呼嘯而去的火車。

許晴晴,你一定也看到那些忽然站直了身子,看到飛馳的火車的農人,對嗎?

[榕樹下的夏天]

多年以後我去榕山鎮拍攝關於壯族歌圩的專題片。

走在榕山鎮的青石板路上,雨後的青石板上有依稀班駁的身影。榕山鎮文化站的人想給我們這些電視台的人做導遊。他們說這是一個千年古鎮,你們應該好好拍一拍的。我說我不需要導遊,我對這裏其實很熟悉。

榕山鎮上有兩棵高大的闊葉榕。那兩棵榕樹和小鎮一樣古老。其中一棵古榕是許願樹,樹上纏滿了紅布。那些紅布圍繞著樹幹和氣根,場麵壯觀。然後,我被那些紅色刺痛了眼睛。

我想起了這棵榕樹下的許晴晴。

許晴晴對我說,木橙木橙,你一定要在這裏等我。

木木木木,你真的一定要等我呀。

時間嘩一聲仿佛又回到了暑假的某個午後。那是一個百無聊賴的夏天,那是一個總是想睡覺的夏天,我穿著去年買的舊T恤下樓去買小區大門口的可口可樂。

可口可樂,隻要一塊錢。多年後的葛優大爺在廣告裏說。我那時喝的就是那種可樂。

然而,我在樓下的那堵三角梅花牆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我走過來。

許晴晴,你怎麼會在這裏?

當我還在驚訝之時,我看到了許晴晴紅腫的眼睛。就是日本卡通裏的美少女的眼睛。而今,美少女的眼睛裏滿是淚水。

許晴晴,你怎麼了?

多年以後我仍然記得許晴晴當時的樣子。她蹲在盛開的花牆下麵。受傷的天使,我後來想起這些很文藝的詞。在小區的小花園裏,受傷的天使許晴晴告訴我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讓我在兩天之後和她去了榕山鎮。

榕山鎮其實是許晴晴的老家。許晴晴能說一口流利的榕山鎮的壯語。許晴晴用壯語對榕山鎮計生站的醫生說,他叫木橙,他是我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