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何府,原本先生弟子一行兩人自行掰開成了兩路,一路陸先生苦哈哈地抱怨自己弟子絲毫不念師徒情義,一路寧孑和女孩一起趕路,他也不再為了磨礪身心刻意壓製實力,為了不嚇到背上的小姑娘,也沒用什麼功法神通,隻是簡單的縮地成寸,一步邁出便是在泥濘山路上飛掠十數丈。
陸先生對他這個學生的培養方式絕對算得上世間獨一份,寧孑記得自己剛剛從先生手中拿到那部名為《萬界觀照心經》的法門,就被先生丟進一處處破損的殘存天地中,讓他自己一處處天下走過來,悟到了什麼,學會了什麼,全看他自己的機緣和悟性。
十一年來,他走過無數奇特的殘破小天地,他曾去過一處名為“思量城”的奇特天地,當地無律法,隻是每人行事前必要三問:此事按世間公義當如何?以此世現實,此事又當如何?為何如此?
寧孑從未見過如此光怪陸離,毫無章法,但又那麼和諧合理的地方。
他又去過一處小天地,那裏信奉強者為尊,對所有規矩道德都不屑一顧,甚至把少數堅持義理的讀書人打為罪人,當時在城主府做客的寧孑被城主“弱肉強食乃是天道”的說辭吵得心煩,就隨手把整個天地,除了那幾個讀書人外,其實最強者也不過剛剛登上修仙階梯的所謂“強者”殺了個幹淨。
寧孑有些奇怪,這麼推崇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那就去野外當野狗,當哪門子人呢?
更可笑的是,那個城主在死前居然問他:為什麼?
再後來,寧孑遇到了一個孩子,他的家人都被山賊殺盡,那處小天地時間丈量與真實界不同,寧孑看著那孩子一步步長大,成為世間至強者,然後一家家仇人殺過去,但絕不殺女眷,家仆和孩子。
“報仇是應該的。”他和寧孑說:“我殺了在我看來該殺的人,就這樣罷了。”
“那不會很麻煩嗎?”
聽到寧孑的問題,那人微微一笑:“你可知道,那些屠我全家的山匪從何而來?”
“那是我爹治下,被重稅逼得走投無路的災民,他們的孩子死在了那一年的災荒中。”
“他們殺我了嗎?沒有。他們在等我回來複仇。”
“有些事情,即使隻講自己的理,也有個對錯之分,即使麻煩,也不該往錯的那邊走。”
後來,寧孑聽說那個男人再沒有成家,後來晚年的他死於一場圍殺之中。
在遊曆中,寧孑也會遇到不少得道高人,正邪兩派都有,不過寧孑最喜歡的還是那些亦正亦邪,用自身修為拷問人間,仙途上謂之“釣客”的存在。
有一位釣客,最喜歡用自己的登仙修為捏造各種機緣投入各方小世界,他謂之“係統”,寧孑與他一同觀察了獲得了他係統的各色人等月餘,兩個人都有點無語。
“小娃娃,你看……”那釣客笑著說:“我這係統,付出與收獲完全不成正比,但凡是個有腦子的都該想到這東西有問題,但我的魚們,絕大多數甚至都不願意問問自己,自己配得上這種東西嗎?”
“小娃娃,記著,螻蟻,獲得了強大的力量,也不過是擁有強大力量的螻蟻,他們永遠成不了龍。”
看著某條魚又一擲千金,打了以為他是個窮屌絲的富二代的臉,那釣客氣笑著把寧孑送走了。
丟臉!
十一年,寧孑去過萬佛同墜的西方佛國,去過仙神盡死的九重天上,去過城樓崩毀的白玉神京。
他知道這個世界的道快要亂了,大爭之世馬上就要到了,他本身就是個怪物,他太知道一個東西在瘋掉之前是什麼樣子了。
但每次讓他覺得有趣而奇妙的,永遠是人,是人心。
那顆貪得無厭,變幻無常,善於自我原諒的人心。
他太愛這東西了。
所以他總是找各種機會,把人心磨碎,撕開,嚼碎,他用各種方式折磨各種各樣的人,同樣的,也折磨自己,他想知道,心到底是什麼。他想知道,人到底是什麼。
他至今也沒有找到答案。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探究這個問題的答案時,所做的事情究竟意味著什麼。
他更不知道,一旦有一天,他跨出了那一步,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世間就會再多出一位行於地上的近道境仙人。
…………
背著女孩,寧孑發足狂奔了整整一天,直到對人的生理需求一向很遲鈍的寧孑終於意識到背後的女孩早就撐不住了,他才就近找了一家客棧住了下來。
把依舊穿著大紅婚衣的女孩放到床上,寧孑給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了一口,想了想,又往女孩嘴裏喂了一些。
多虧他對人這種生物還算有點常識,要不然女孩說不定真的會被他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