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寧孑和陸先生跟著冥婚隊伍走出了林子,停在某村莊中,一座不大的宅子外麵。
所謂不大,寧孑是按照郡縣大城中的住宅比較的,相較於鹿鳴郡村落中的其他住處,這座有著三進三出院落,青磚飛簷的房舍堪稱豪奢,鑲有金獅獸首的朱紅大門上,一塊漆黑大匾,其上用金漆書有兩個大字:
何府。
隊伍剛停在門口,便有戴著紅花的家丁門房迎了上來,他們七手八腳地扶下手腕鎖著鐵鏈的“新娘”,由大門引了進去,而隊伍中的其他人,則被引導著從小門入,進了院子。
“有點意思,布局有點仿上京柳相家宅的味道。”寧孑耳邊,陸先生嘖嘖稱奇:“你看那塊壽山石和枯山水的分布,暗合四盤,雖然東西都是假的,但居然還真讓這家的主人靠方位搶得了幾分氣運。”
“不用猜了,這家中肯定有一位是仕途貴子,甚至攀上了柳老頭的高枝,再在家鄉置辦了這套產業。”
“至於要結陰婚的嘛,估計也是這個人。”
寧孑讚同點頭。
如果那個倒黴蛋還活著,作為相爺門下,耳濡目染,絕不會讓家人做結陰婚這種損陰德,耗氣運的蠢事的。
“行了,門也進了,咱倆各自行動吧,”陸先生擰轉手腕,一襲黑衣的老邁身形驟然從壯漢的身體中閃爍而出,在寧孑的注視下,那老者輕描淡寫地用大袖把那將要回神的壯漢攏進了懷中,下一刻,大袖一開一合間,那漢子就失去了蹤影。
隻是老者的黑衣,貌似更黑了一點。
又跟我炫耀……
寧孑哼了一聲,他抬起一隻手,在自己眉心的位置輕輕一點,這具壯漢的身體便開始如同無數小小血肉方塊組成的積木般,裂成了無數碎塊,碎塊飛速地收縮折疊,最終拚接成了寧孑原本的樣貌。
可雙方的體型差距實在過大,恢複身體用不上壯漢全部的血肉,寧孑隻好把多餘的血肉用在編織自己的頭發和衣著上。
所以現在的他,長發垂至腰際,身上披著一件月光般朦朧素白的裙裝,大袖飄搖間,露出衣衫下一截雪白的手臂。再配上那張如同幼鹿一般的,人畜無害,清麗動人的麵容,此時的他,仿佛就是天上的一縷月光逃至人間,幻化成的仙子。
“粗魯。”陸先生評價道:“不過寧雙雙是極漂亮的。”
寧孑嘴角微微抽搐,對於寧雙雙這個稱呼,他倒是無所謂,反正這副身體從最初就沒有男女之分,漂亮書生寧孑是他,漂亮女書生寧雙雙也是她。
隻是先生的所謂稱讚,向來讓他覺得不中聽。
陸先生促狹地對寧孑眨眨眼,隨即,老者漆黑的身形在園中一閃而逝,隻留下一句飄渺的話音:
“這兩具軀體原主的生死你不必煩心,都是窮鄉刁民,早已有取死之道。”
我從來也沒擔心過這個問題啊……再說,在您看來,這世間,可有一人沒有取死之道的嗎?
寧孑啞然失笑。旋即,他便把目光投向了院子中的一處房舍。
病殃糾纏……怪不得想配陰婚,原來是做衝喜之用。
他心中了然,隨即把目光轉向正堂,此時,那裏已是一片火紅。
這位何家的麒麟兒,在朝堂上走的還算不錯嘛,不惑之年就入了鴻臚寺,得了個正六品。
聽著何母和賓客交流的聲音,寧孑的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
原來如此,何家二子不爭氣,沒有功名,大哥死後又染上怪疾,這才想到給何老大配陰婚給老二衝喜。
“有時候真想把人的腦袋掰開來看看裏麵都是些什麼東西,這種一看就隻能招陰的東西,怎麼可能衝喜呢?”
寧孑微微搖頭,轉身走向了病殃環繞的東廂房。
他對陰婚什麼的,實在是提不起興致。
但有件事,他一直都想親眼看看。
…………
鹿鳴郡山高,不過酉時,天便已經黑了,何府正堂,婚禮正在進行,在笑嗬嗬的何母和賓客的注視下,堂上,一位穿著腥紅婚衣的瘦小女子跪在地上,在媒人尖利的怪異嗓音中,和一隻公雞,正在拜堂。
府內地上鋪著平整的青磚,淚水滴在上麵,甚至沒有公雞偶爾發出的咕鳴聲刺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
媒人尖利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在賓客和何母猶疑的目光中,月光一樣的寧孑飄然走進了正堂,他微笑著對著賓客們萬福行禮,溫婉柔媚。
火紅的燈光穿過他的衣裙,仿佛火焰穿過萬年未融的細雪或者堅冰,折射出亦真亦幻的顏色。
而他的手中,則提著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形包裹,他輕柔地把它放到地上,然後,恭敬地對何母行禮。
“小女子寧雙雙,見過何老夫人。”
突然出現的古怪客人,和這位客人過於驚豔的樣貌讓何母有些恍惚,她雖說是京官之母,可終究也隻是個連村都不願出的守舊婦人,她幾次張嘴又閉上,最後總算說出了一句話:
“你是誰?”
寧孑柔柔弱弱地一笑。
“何老夫人,小女子是誰不重要,您隻要知道,您的兒子何勇何公子,與恨仙山有一樁生死機緣。”
一句話,又把何母噎住了。
恨仙山是什麼地方?什麼叫生死機緣,她一概不知,但從這個在她看來漂亮得都不幹淨的女子口中說出來的東西……聽起來似乎是好事?
於是,在賓客前,她盡力端起當家主母的架子,聲音幹澀地問道:“咳,你說的生死機緣,是什麼意思。”
“所謂機緣嘛,自然是……”
話說至此,寧孑微一抬手,那蹲踞在喜服女子身邊的公雞,突然哀鳴一聲,血光迸發之間,頓時雞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