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流君。我有補充營養的需求了。立刻去做漢堡。
“雖然不是漢堡肉,不過我姑且是買來了晚飯的材料。”
驅流邊說邊示意自己手上拎著的回程順道去的超市的袋子,然後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開口問:
“中午呢?那種完美營養餐?”
“中午?”
埃莉諾仿佛被問及意義不明的單詞,疑問道。
“啊…我是說午飯。”
“……………哦哦!”
埃莉諾用力點點頭。
“我忘了!”
“……以後說不定真的會暈倒。”
“事出有因,驅流君你不在啊。”
“你那是什麼理由啊。”
驅流嘴上雖然這麼說,但還是無奈地笑笑朝著隔壁房間走去。
但——不知為何今天的埃莉諾跟在驅流身後。
“我需要立刻進行營養補給。”
埃莉諾對著手持平底鍋的驅流強調似的說到。
“知道了知道了。所以去隔壁乖乖等著。”
“不能在這裏看著嗎?”
“也不是不行……”
“那讓我觀察吧。”
“……”
於是——驅流一邊被身旁的埃莉諾直勾勾地盯著,一邊準備晚飯。
今天有點累了所以菜式比較方便。用買來的豆腐、肉末、豆瓣醬、蔥和高湯做的麻婆豆腐。還有即食燒賣和春卷。後麵兩樣隻需要加熱就可以。所以十分方便——
“……怎麼了?”
驅流看向身旁說:
“就算你這麼一直盯著……”
“一直盯著會很糟嗎?”
“該說是很糟還是……”
“約會的時候你們不是一直都盯著彼此。”
“那是約會,所以——”
話未說完,驅流腦海中冒出一個想法。
“埃莉諾,難道你——”
在吃醋?——後半句驅流咽了下去。
這再怎麼說也隻能是自己自作多情吧。
“……啊…沒什麼。明白了,你就盯個夠吧。”
驅流歎口氣著手開始做飯。
雖說是做飯,也隻不過是把米用高壓鍋壓熟,然後豆腐切塊混合配料小炒,再全部丟進鍋裏煮爛而已,不可能會失敗。而且就算切豆腐的時候失手,憑驅流現在的身體也不會受傷。應該說就算受傷也沒有大問題。
“話說回來你是不是也該自己動手吃飯了?”
其實現在埃莉諾還處於由驅流喂食的狀態。
她的手指似乎相當不靈活,記不住筷子的使用方法。但基於一半是外國人這點來考慮,用不了筷子也情有可原。但是她連刀叉也都完全不會用。
所以驅流在自己不在的時候準備的食物都是像三明治那樣能夠用手抓著吃的東西,或者是用一隻湯匙就能全部搞定的東西。
“驅流君,為什麼你非要對我提那種過分的要求?”
“這要求過分嗎。”
“再說了,你今天不是也讓廣田圓香喂了嗎。”
“不,那個是……”
“那我讓你喂喂有什麼奇怪的。”
“這理由就很奇怪了吧……算了,就這樣吧。”
驅流苦笑著將切成丁狀的豆腐放進鍋裏。
準備埃莉諾的食物雖然很花時間但是卻一點也不辛苦。
雖然嘴上一堆抱怨,但埃莉諾還是願意吃驅流做的食物,也拜托了驅流喂她吃。這點——讓驅流很開心。
是的。隻要願意吃就夠了。
(——索爾維)
跟下顎無法活動,隻能光靠向血管輸送營養劑維持生命相比。
“……”
驅流集中注意力到手上的動作,將毫無預兆湧現出的那股低落趕到腦中的一角裏。
●
新的一周的開始——周一。
一如往常的校園生活開始了。
“那麼…那個、事情就是這樣,即將舉行期中考試。”
驅流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班主任美晴的話一邊看著鄰座。
很罕見的,埃莉諾坐在那裏。
今天不知道吹的什麼風,她在吃完驅流準備的早飯後就同驅流一起來到教室。
這位「奇人」一進教室,教室裏一瞬間鴉雀無聲。之後同學們也並沒有采取什麼特別的反應,所有人又恢複以往的樣子。這麼看來,所謂的日常還是很堅固的。
坐在教室一角的廣田圓香也如往常一樣。
美晴結束晨會後雖隻有很短的時間,但在第一節課的科任教師來之前還是有一些自由時間。教室裏突然嘈雜起來,學生們或是與鄰近的朋友聊天或是認真預習,各自隨意安排這段時間。
“誒誒?圓香喜歡那種?”
“應該說是那種東西吧?”
“不會不會,那不可能啦。就我個人而言。”
“我說圓香你啊還真是….好球帶太廣了啦,哪種都行……”
………
圓香正在和朋友們閑聊。
遠遠地望著她——
(……果然)
驅流覺得自己昨天的判斷差不多正中紅心。
(她和所有人都合得來。)
注意聽她的說話方式和內容就會發現,她在遷就對方做出微妙的改變。對待身為男性的驅流的態度和對待同性的女學生們的態度當然不一樣。但仔細分辨之後就能明白即使是女性,圓香在對待她們每一個人時都會稍微改變說話方式和口吻。
並不是出於她對對方的喜好程度。
基本上不論對誰,圓香都很親切。
簡而言之,就是配合對方調整自己,成功給所有人留下好的印象。這也許就是她交友範圍之廣的原因。
“……”
但正因為如此,在驅流看來圓香作為「個體」的印象很模糊。
若問“圓香是怎樣的一位少女?”,答案可以是“開朗溫和”。但除此之外的特征,驅流無法用語言表達。硬要說的話,也許在「和所有人都合得來」這一點上可以認為是「精明」吧。
“——驅流君。”
“誒?啊,是。”
驅流看向從身旁傳來聲音的方向——埃莉諾那邊。
“有什麼事嗎?一直看著廣田圓香那邊。”
“這個嘛……資料越多越好對吧?”
“嗯、嗯,也對。嗯,沒錯。”
埃莉諾點頭道。
雖然有些好奇那奇怪的反應,但……驅流還是先不去在意,重新又看向圓香。愉快地和同學聊天的她——
“總覺得,像是在看一場精心籌備的戲啊……”
驅流輕聲說出自己的感想。
●
“——驅流君。”
突然被叫住的驅流回頭看去。
放學後——校舍背麵。
驅流為了前往埃莉諾的研究室而來到校舍背麵。
“……廣田同學?”
廣田圓香正站在那裏微笑著。
“是圓香哦。”
圓香笑著說:
“這裏沒有別人。”
圓香說過,在同學們麵前是「廣田同學」,兩人獨處時要叫她「圓香」。順帶一提,「圓香」後麵禁止添加「同學」。
“因為就是該這樣啊”,這是她的理由。
“那麼……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突然好想見你。”
“在教室不是見了一整天麼。”
“那隻是待在同一個空間裏而已,不是嗎。”
圓香邊說邊朝著驅流走近。
在距離縮短到不足一米時,驅流不自覺開始後退,但他發現背後就是垃圾焚燒爐的水泥台。
“額……圓香?”
“………嗬嗬。”
圓香伸出雙臂靠近驅流。
她就那樣開心地抱住驅流。
“你、你不是說在學、學校…那個……不做這種事。”
“我忍不住嘛,這個時候不就該這樣嗎?”
“……”
這也是常有的狀況。
在漫畫或小說裏……瞞著眾人交往的二人終於按捺不住感情,在校園裏擁抱、親吻。然後被人看到之後,傳得流言四起。
“驅流君。”
圓香抬眼看著驅流。
她就那樣凝視了驅流一陣子——
“……”
接著閉上雙眼抬起下顎。
即使毫無這方麵經驗的驅流也明白她要做什麼。
(額,可是這……)
被緊緊地抱著也不能推開她。
就這樣被現場的氣氛左右然後接吻總覺得有點難以接受。應該說,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會刹車失靈。
(雖然這義體上「沒有安裝」。)
雖然內心十分激動,但胯下卻是半點反應都沒有。驅流一邊感歎這構造的奇異,一邊煩惱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驅流君。”
濕潤的略帶喘息的聲音。
幹脆親一下就好?這個想法在驅流腦海裏一閃而過。
但是……
“——廣、廣田同學,太宰同學?”
被一個驚慌的聲音叫出了名字。
圓香立刻放開驅流從他身上彈開。
和她一起看向聲源處——那裏站著雙眼圓睜捂住嘴巴的美晴。
“啊,那個……對、對不起哦?老師我並不打算偷看……那個、不純異性交往是不、不行的哦?”
美晴的態度明顯很不堅定,但還是警告了他們。
“對、對不起。”
對此——圓香慌慌張張地低下頭。
“我隻是差點跌倒,然後情急之下拽住了太宰同學……”
“咦?啊,是、是這樣嗎?那就好…那個……”
“事情就是這樣。抱歉,太宰同學。”
“——啊,沒關係。”
驅流姑且配合圓香的說辭點頭道。
“那麼我就先走一步了。”
說著,圓香一路小跑著離開。
看著她遠離的身影——
“——太宰驅流。”
一個陰沉的口吻叫住驅流。
不用看都知道。雖說是一樣的聲音,但明顯與之前不同。
“給我過來一下。”
美晴用仿佛完全是另一個人的語調和表情說到。
●
“——那麼,茉建寺埃莉諾的「照看」進行得怎麼樣?”
進入升學就業指導室後美晴立刻問道。
不用說這當然是「裏」——身為政府派遣監視員時的美晴。
“怎麼樣啊……”
“把照看她的任務丟一邊,跟其他的女生親親我我。既然你有這個閑工夫那麼說明應該沒問題的吧?”
“請不要用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說法!”
驅流說完又突然意識到。
“……也不全是誤會。”
“轉校才兩周就向同學出手,幹得不錯嘛。”
美晴抿嘴一笑朝驅流探出身子。
“不是那樣!……埃莉諾把她當研究對象。”
美晴知道埃莉諾瘋狂科學家的身份,為了不讓她陷入奇怪的猜想裏從而讓事情變得複雜,驅流向美晴道明了他和圓香進行這種情侶遊戲的前因後果。
美晴在此期間一直默不吭聲地聽驅流講述。
“哈哈。原來如此?”
意味深長的笑容。
“所以才決定是廣田圓香啊……是否該以她作為研究對象很難說呐。也算是符合埃莉諾風格了。”
“什麼意思?”
美晴是政府派來監視埃莉諾的。所以美晴持有關於埃莉諾身邊的人——這所大尊寺學園的學生們的基本資料。
“嗯~……”
美晴沉吟著尋找合適的詞語。
“那家夥是空的。”
“——誒?空、空的?”
對這突然的詞語,驅流感到不解。
“人格,應該說是使人格成立的類似核心的東西。她沒有那個。那家夥是人偶。”
美晴泰然自若地斷定道。
“作為一個人卻缺失了為人根本的欲望,這種人偶爾是會有的。”
美晴說:
“類似於佛教所說的悟吧,天生的覺者。如果順利找到正確的方向,那種家夥會成為聖人。不過大抵上都成了隻是配合周圍的中庸之人。”
“聖人……?”
“有句話是說,感知不到一切艱難困苦的無感症是成為聖人的條件。”
比如,沒有「想要」的欲望。
比如,沒有「討厭」的感情。
沒有生物所一定具備的本能上的欲求。而大多數場合下,喜怒哀樂都是由這種欲求——這種情感中產生的。反而言之,當人欠缺這種感覺時,喜怒哀樂就不會產生,即使產生了也不會包含個人情感——隻是對於周圍情況的反射性表現罷了。
「神」的概念就是映照出人的欲望的鏡子。
即是說,這種「缺失者」比起自己的欲求,會先對他人的欲求產生反應並采取行動。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人。這就是所謂的滅除私心——也就是舍棄煩惱的結果。
“——聖人的誕生啊。”
美晴聳聳肩。
“那些聖人啊,不是說死就死了麼?被人釘死在柱子上,或是自願成為即身佛之類的。雖然不能一概而論,但是世間所說的聖人中有幾成大概是奉行教義赴死。雖然不是單純的「想死」,但也沒有積極地求生。”
“……”
“「FRINGE」裏也有這種人。欠缺根本欲求從而難以理解他人感情的細微之處。像廣田圓香那樣掌握了機械性迎合他人迎合自己所處環境的技巧的人還比較好說,如果沒有這種技巧——”
他人為什麼憤怒,為什麼悲傷,為什麼高興,為什麼喜悅,這些都不知道。
因為不知道,所以可以無所謂地做出一些違背人倫的事。
人體實驗、毀滅兵器、征服世界。
並不是想這麼做,而隻是單純地「因為做得到所以試試看」。隻是這樣的理由。
“你是說埃莉諾也是這樣嗎?”
“誰知道。我又不是那方麵的專家,無法斷言她是不是。不過,像廣田圓香那種類型,哪天要是一個不小心「醒悟」了什麼投身宗教活動就麻煩了。姑且就監視著。”
尤其是當瘋狂科學家和祭祀宗教聯係在一起時基本上都很麻煩——美晴說。
“當然,人腦也不是像電腦那樣除了一就是零。正因為是「接近零」的大腦,廣田圓香說不定也有一點點欲望。其他人是不會明白的吧。”
“但是她經常笑——”
“就說那是對周圍的條件反射了。”
美晴輕易就斷言道。
“應該是這樣,應該這麼做,像這樣附加條件然後采取行動。不,隻是產生反應而已。那家夥大概就是因為這個才沒有自己的興趣和癖好。”
想要說些什麼來否定——但是驅流無言以對。
——“就是該這樣啊。”
圓香的話語掠過腦海。
好像口頭禪一樣,她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好像看了一出破綻百出的戲。)
因為沒有內涵。她自身並沒有如此「期望」。
那麼——
“作為「人」來說相當特殊呐。雖然我沒什麼資格說。”
美晴苦笑道:
“當然,外表是普通的。不可能更普通,普通得難以置信的「普通」。但這隻是表麵。所以名叫廣田圓香的這位少女,雖然交友廣泛,但沒有摯友也沒有戀人。沒有超越限度關係更深一層的人的存在。恐怕周圍的人也在無意中避免加深關係吧。”
“怎麼會……可是我…”
“因為外在因素,沒錯吧。”
確實對於驅流來說,也並不期望和她成為戀人。
“兩人形同一人,身邊有沒有她都一樣。正所謂是「鏡子」也是「虛像」。就好像身邊有一個聊天機器人。”
美晴的輕聲細語卻在驅流腦中隆隆作響。
●
出校門時被叫住了。
“驅流君。”
“——廣……圓香。”
倚在校門門柱上的圓香看著回過頭來的驅流,微笑地說:
“一起回家吧。”
“誒?可是——”
不是說在學校交往的事要保密嗎。
“人已經走光了哦。所以一起回家吧?”
圓香露出和煦的笑容。
在夕陽的光線中——靜靜地站著。
“就是該這樣吧?”
“……我知道了。”
驅流雖然摸不清她的打算,卻還是這麼回答。
圓香家和驅流家在同一方向。沒有拒絕的理由。
(……就是該這樣,嗎。)
腦中閃現美晴說過的話。
空的。條件反射。那是——
(確實在某種意義上跟埃莉諾一樣……啊。)
埃莉諾主張「萬物皆由形」,於是收集各種資料。
即根據情報在腦海中描出形狀,以此填補周圍的空白,其結果,廣田圓香這個空白就被描繪出來了。
這如果以科學的角度來看是沒問題。
但——對方是「空的」情況又該如何?
從形而來的圓香,應該說隻有形的圓香。
仿佛隻要賦予特定條件就能自動回答的方程式——
“——圓香,”
驅流突然問:
“說要跟我交往,果然也是出於「應該這樣」?”
“……?”
圓香一時之間愣住。
一副不知道驅流在說什麼的樣子,但——
“……嗯,是吧。”
不久後仿佛心領神會似的點點頭。
“讓人感覺到命運不是嗎?與驅流君的邂逅。家門口那件事,還有放學後在教室時的那件事,好像漫畫或是電視劇一樣。”
那確實不是日常生活中循環往複的「常有之事」。
十分特異又特殊。也不是不能理解將其表達為命運的心情。也就是對圓香來說,在遊戲中那次邂逅就等於是「豎起FLAG」。
圓香並不是喜歡驅流。
她隻是對周圍環境產生反應,做出陷入戀情的表現而已。
“圓香喜歡我哪裏?”
“溫柔,吧。”
“……具體來說?”
「溫柔」這個詞,還真是在遊戲小說中常見的「戀愛的理由」。
對於將自己代入主人公角色的讀者和玩家來說,女主角「因為長得好看」、「因為成績很好」、「因為運動萬能」、「因為很有錢」等等,因為這些理由而愛上主人公會讓人很不愉快吧。長得不好的人、成績差的人、不擅長運動的人、窮人等等,他們在扮演讀者或玩家時,女主角那個「戀愛的理由」對他們來說就是侮辱和拒絕。
你沒有成為主人公的資格。
但是——如果是「溫柔」呢?
無法客觀地以數值來表示也無法明確是否真的存在,隻要認定「自己很溫柔」就行了。隻要包含這些要素,女主角的「戀愛的理由」就不會否定大部分讀者和玩家。因為認定「自己很溫柔」並不難。
(就是說像遊戲角色一樣……)
圓香是隻要滿足特定條件就會陷入戀情,不,是會表現出戀愛了的反應。
“……圓香,我希望你不要生氣聽我說。”
驅流停下腳步對圓香說:
“你隻是因為覺得「應該這樣」,所以才假裝戀愛了而已,並不是真心喜歡我吧?”
“……”
圓香——沉默。
隨後她先行數步,接著回過身來看向驅流。
“因為,喜歡一個人就是會這樣吧?”
“……我想並不是。”
驅流清楚地否定。
“至少我不是。”
“……”
圓香一瞬間露出吃驚的表情。
“因為——因為,我不懂嘛。”
圓香輕聲低語。
●
廣田圓香是一位出生在平凡家庭的平凡少女。
父親就職於大公司,母親是專職主婦。廣田家不是特別富裕也不會特別貧窮,沒有能稱得上是特征的特征,是所謂的「中等家庭」。
正因為這樣,父母對自己的孩子也沒有過高的期望。
隻要平凡的長大就好。
“可是,出生的卻是我。”
圓香說:
“聽說我是不會哭的孩子。”
不會哭。不會生氣。不會笑。
看不到作為一個人類應當具備的極其基本甚至可以說是原始的感情。從嬰兒時期開始就是一個完全不需要費心照顧,省事到令人害怕的孩子。
“不過在那層意義上算是很孝順。”
圓香笑道。活用麵部肌肉,製作出笑容。
“我好像很遲鈍。”
痛苦。饑餓。像這樣生物所具有的為了自我防衛而產生的感覺,對圓香來說都很薄弱。據說女性相比男性而言對痛苦的忍耐性要更好,但圓香的情況是,感覺疼痛、苦惱這類情感的神經很遲鈍。
所以自動生成的那些感覺和生存本能的發現,對她來說都是很模糊不清的存在。
被打會痛。討厭痛。所以生氣。
肚子空空很難受。難受讓人空虛。所以哭喊。
圓香沒有這種概念。
即使是這樣的女兒,圓香的父母依然盡心盡力地撫養她。
即使察覺到女兒的缺陷,仍然為了能讓她在普通人中幸福地,或者說說乍看幸福地生活下去而進行條件反射的訓練。
如今的圓香正是其成果。
該笑時笑、該生氣時生氣,該哭時哭。
像這樣——被訓練出來的自動人偶。
“真沒想到你會注意到呢。”
圓香一臉無奈地笑著——恐怕這笑容也是出於「應該這樣」。
“驅流君……真是敏銳呢。”
“真難說啊。”
驅流皺眉說到。
確實是感覺到了不自然,但對此進行明確說明的卻是美晴。恐怕她也並非是自己察覺到,而是在對監視埃莉諾的政府機關進行報告後……由專家們分析所得出的結果。
“那個……抱歉,問了不該問的事。”
“沒關係,你看我反正也是沒有難受啊痛苦啊恐懼啊憎恨啊之類的感情嘛。”
圓香說:
“可是畢竟還是會覺得惡心吧?因為人就是這樣的吧?”
圓香歪著腦袋問道。
人類是社會性生物,聚在一起保護自己、成長、繁衍生息。
所以人類一般都排斥與他人無法共鳴的「異物」。因為作為大前提的幾項「規則」——任誰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無須懷疑的「應該如此」可能會崩塌。
比如——「為什麼人不能殺人?」
這個問題時常成為人們議論的焦點。究其原因,結果也不過是因為人類有著紮根於本能的「不想死」這份感情罷。可是不畏懼死亡、不執著於生存的人不懂。他們真的無法理解。所以才提出疑問,混淆視聽、擾亂社會秩序。
無法與他人產生聯係。被隔絕的人。那是——
“所以你不用勉強自己跟我交往。因為自己是這幅樣子,也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圓香毫無顧忌地說到。
並不是憤怒,也不是悲傷,反而該說是往常那種爽朗的表情。
“啊。對了,如果可以,希望你不要對別人說我的事呢。”
圓香附加一句。
“那是……當然的。”
把別人的私事當成談資傳得沸沸揚揚。驅流並沒有這樣的興趣。
“謝謝。還有,對不起。那麼——拜拜。”
說著,圓香揮揮手,小跑著離開了。一次都沒有回頭,拐過街角離開了。
被留下的驅流望著她消失的那個轉角——
“這是……”
驅流甩了圓香嗎。還是圓香甩了驅流呢。
或者——雙方都甩了對方。
當然,對於驅流來說,這本來就是順勢達成的「戀人遊戲」而已。
“……”
驅流總覺得無法釋懷,長歎一口氣。
●
先回家一趟給外出工作不在家的父親發了一條「去朋友家玩」的郵件,然後驅流買好晚飯食材,出發去埃莉諾的研究室。
“——埃莉諾。”
驅流走進研究室喊了埃莉諾一聲,慣例在和一堆符號之類的東西嬉戲共舞的埃莉諾立刻停止動作回頭看向驅流。
“驅流君,辛苦了。”
“誒……?”
“關於「廣田圓香」資料的收集已經達到當初預定分量了。”
“額……啊,是嗎。”
驅流仿佛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說到。
驅流正想著如果明天還要去收集圓香的資料不知道會多尷尬,如果埃莉諾說已經足夠,對於驅流來說是再好不過了。
“話說回來驅流君,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什、什麼?”
“我剛剛知道了一個驚異的事實,漢堡肉上居然要放「煎蛋」。”
“……那個…也算是固定搭配。”
驅流苦笑道:
“我知道了。反正也順便買了雞蛋,就來做煎蛋吧。”
“嗯!”
“但是配菜的胡蘿卜和花椰菜也要吃掉。”
“關於這個,驅流君,就營養學角度來看,花椰菜並不是必須要攝取的食物。”
“不行。”
“唔...!”
埃莉諾哼道。
明明是個天才,在這方麵卻意外地孩子氣。不過對於驅流來說就像多了個要人照顧的妹妹一樣,和埃莉諾一起吃飯很開心。
驅流走進隔壁房間,將食材從袋子裏拿出來開始準備晚飯。
埃莉諾依舊跟過來,在一旁盯著驅流。應該說自從之前那次料理觀摩之後對做飯產生了興趣。
不過她說是要“解析漢堡肉裏所含對精神狀態產生作用的未知成分”,明顯不是正常的感興趣的方式。因為隻看原材料是不可能產生埃莉諾所感覺到的那種精神作用,所以她推測應該是加工過程中發生了什麼化學反應。
說得好像驅流加了什麼興奮劑或致幻劑一樣。
“……埃莉諾。今天放學後,我和圓香……廣田同學的對話你聽到了?”
“聽到了那又怎樣?”
埃莉諾一邊關注著驅流手頭的動作一邊說到。
“你怎麼想?”
“嗯?什麼怎麼想?”
“啊就是——廣田同學的…那種性格,該怎麼說……配合周圍的人,沒有自己的欲求。”
“可以說具備了十分出色的觀察能力。”
埃莉諾說到。
“額?觀察能力?”
“嗯。冷靜地以第三者視角看待問題對於觀察者來說是優點,在生存這方麵是很有用的技能。”
如果不是擁有優秀的觀察能力,確實不可能做到完美配合他人。埃莉諾的分析在這層意思上是沒錯,但——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是想問你有沒有覺得很佩服、很討厭、或者很羨慕之類的。”
“那種假設性的沒有邏輯的感想,在進行科學活動時是一種幹擾。”
埃莉諾如此回答。這也算是選擇對埃莉諾提問的驅流的失誤。
“廣田同學,那樣下去真的沒問題嗎。”
喜怒哀樂的情感極其稀薄。她的那種特性不是任何人的錯,也不是她自己的錯。其結果,她像一個人偶那樣被動的空虛的生活下去。關於這樣的生活方式,可能正如埃莉諾所說,這才是在人類社會生存下去最恰當的方法。
實際上她的朋友也很多。她的特性在人類社會中算是有利條件吧。
“可是……唔——”
無法釋懷。
僅有外形沒有內容的聯係。如果隻是活下去,那麼這就已經足夠。
(如果是索爾維會怎麼說呢)
驅流腦海裏浮現出舊友的身影,手裏一刻不停地準備著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