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所有的一切都染上倦怠的暗紅色的時刻。
空無一人的教室彌漫著冷清的氣息。
正是因為見慣了往日人聲鼎沸的教室,此刻的空曠才更顯得不自然,使人心神不寧。那是仿佛看到了死屍一樣——由理所當然的「有著生命可以活動」的事實不複存在而產生的不安。
倦怠,冷清,有些頹廢。
在這樣的環境中——
“……太宰同學?”
安靜地收拾東西的太宰驅流突然被叫到名字,受到驚嚇渾身一震。
“啊……鳩村同學。”
“你在幹什麼?我記得你應該沒有參加社團活動吧?”
發問的是戴著眼鏡的班長鳩村法子。
“啊——……磨磨蹭蹭地不知不覺就到這個時間了。”
驅流露出敷衍的笑容,用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回答到:
“怎麼說呢,我喜歡待在類似空蕩蕩的教室之類的地方發呆。”
“是這樣嗎?”
法子奇怪地盯著驅流。
不過這怎麼也不算是一般的興趣。
“鳩村同學又有什麼事呢?”
“湖川老師交代我整理資料——這樣。”
法子迅速拿起書包說到:
“我先走了。如果你還要繼續留在這裏就小心點哦。最近好像挺不太平的。便利店強盜啊,天台圍欄破損啊之類的,還有跟蹤狂。”
說著,法子無可奈何地笑笑:
“不過對於男生來說跟蹤狂也沒所謂吧。”
但實際上對男性糾纏不休的女跟蹤狂也不在少數,不過一般人都會聯想到不惜犯罪也要纏著女性的男跟蹤狂。
“跟蹤狂……有發生過案件嗎?有人目擊到?”
“似乎有出現過哦。還引起了一小陣轟動。”
法子愁雲滿麵地說到:
“好像有人糾纏著廣田同學。因為她朋友很多卻好像沒有男朋友,所以可能會讓一些人產生誤會。”
“哈哈……是這樣啊。”
“應該吧。那我走了,太宰同學也要小心點。”
“嗯。會特別注意跟蹤狂的。”
“啊哈哈,是呢。”
法子對驅流的玩笑話報以微笑然後離開教室。
黃昏色的教室裏又隻剩下一人——驅流歎了口氣。
“嗯。真的要注意啊。”
驅流念叨著,重又麵向目標的課桌——廣田圓香的課桌前,蹲下來繼續在桌肚裏翻找。
“似乎找不到……呢。”
●
廣田圓香,簡而言之是一位可愛的少女。
沒有特別受人矚目的充滿個性的容貌身材,但也許是因為表情,也許是因為動作,總之給人一種平易近人的感覺。
不會尖銳到難以接近,也不會圓滑到好欺負的程度。
雖然容姿秀麗,也僅在「普通」範疇內,成績也基本處於平均值。但與人交流時話題豐富,知識麵廣,而且無論對誰都很開朗。因此,作為朋友,無論是誰都能輕鬆同她搭話——她就是這樣一個不卑不亢懂分寸的人。
“所以嘛。”
“誒~但是不行啦。”
“有什麼關係嘛。”
一邊走著一邊閑聊的少女之中,果然也還是她最醒目。雖然不是對話的中心人物,她還是圍繞著話題時不時附和幾句或做一些較為誇張的肢體動作。這種恰如其當的行為又使大家不知不覺間產生一種安心感。
當然——她的周圍總是圍繞著一群人。
恐怕在交友範圍這層意義上可說是非常廣泛。
在學校不止和女生,也經常看到她和男生說話,還常和高年級的人交談。也許比起社交型人格,更接近於來者不拒的個性,那「溫和無害」的氣質吸引了大家——那並不是因故意為之也不是在偶然中產生聯係的他人因一時的原因無法離開她,最終使大家就這樣身處在她的交際圈中。
“明天見。”
“小圓,拜拜。”
驅流保持一定距離,看著與同學道別後走進家門的圓香。交友廣泛的圓香在放學後,大多數情況下都會和朋友一起繞到別處去玩。有時是購物,有時是KTV,有時是圖書館。同行者也不是每次都固定同一批。所以圓香回家時已經相當晚了。
那天等她回到家,太陽也已經徹底落山。
“……”
驅流歎口氣,將滑落的口罩重新提了提。
最近放學後一直都是戴著帽子墨鏡和口罩,導致口罩已經徹底鬆掉,總是一不注意就往下垮完全起不到遮掩作用。口罩也不是什麼很貴的東西,差不多也該換個新的了吧。
驅流一邊在腦中盤算著,一邊眺望著圓香的房間。
在驅流確認房內電燈點亮,正準備暫時撤退轉身往回走時——
“——那邊那位。”
突然有人搭話。
“喂,那邊的同學。你在幹什麼?”
驅流回頭看去。那裏站著兩位穿著警服的警官。
年輕警官和年長警官的二人組。
(——啊)
驅流抑製住差點在不經意間發出的喃喃聲。
有過一麵之緣的二人組。之前,為了給埃莉諾做晚飯,在便利店買東西時碰到的警官。年輕警官應該是叫高峯,然後稍微年長的是叫平林吧。
定睛一看——警官身後有幾名女學生叉著腰,警惕地瞪著驅流。
“你剛剛在看那戶人家吧。”
平林警官問到:
“這幾位同學說,這幾天你一直尾隨那女孩,一直在跟蹤她?”
平林警官回頭看了看身後幾個女生說。
眼看驅流不發話,高峯警官繞到他背後,大概是打算封鎖驅流的逃跑路線。這已經完全是對待犯人的態度了。雖然驅流不知道他們要用什麼名目逮捕他,應該就是協助調查之類的吧。
“啊,我並沒有……”
“麻煩走一趟吧。”
平林警官說完,高峯警官就伸手準備抓住驅流的手腕。
“等等,先把口罩墨鏡和帽子摘了。”
“其實我有花粉過敏症,摘了會很難受——”
“少廢話,給我摘了!”
平林警官語氣強硬不耐煩地說。此時高峯警官也朝著驅流伸出手。
但——這種情況也的確是不能摘了帽子和口罩。驅流無暇多想就甩開高峯警官的手朝一旁逃竄,二人的態度突然變得強硬。
“你這家夥!不許抵抗!”
“這是妨礙公務!”
兩名警官大喊著,拿出掛在腰間的手槍。
“不準動!”
高峯警官仿佛西部片裏的惡漢一樣,似握非握地抓住槍把,活動右手手指示意接下來將有所行動。
“我動作很快的……!”
“不,等等。”
“你敢輕舉妄動試試。我的瑪格南可不長眼!”(注:
MAGNUM,國內一般譯為“瑪格南”或“瑪格努姆”,港台音譯為“密林”。
在左輪槍係中,「密林」MAGNUM
被譽為世上威力最大,外國很多國家執法人員現也有采用。彈頭質量大,初速高,彈頭結構為平頭、錐形、半被甲及鉛心,該彈主要供警用和民用,現時除美國外,歐洲多個國家亦有生產。)
“那個是新南部,似乎跟瑪格南不一樣吧?”
“……不許抵抗!”
“我沒有吧!”
驅流不禁大喊到。高峯警官好像開啟了異常開關,舉著槍用那雙一看就很危險的充血的雙眼盯著驅流。
“讓我們來找尋更穩妥的方法吧?!”
……難道說因為在便利店遭受電擊,這些警官腦子不正常了。要真是這樣,在某種程度上驅流算是自作自受。
“這個世上……總有用正當手段無法製裁的罪惡……”
平林警官痛心疾首地說到。不過這位警官也舉著槍,兩眼的眼珠不停顫動,明顯不在正常狀態。
“我們在前幾天碰到便利店強盜的時候就明白了……”
“……”
果然是自作自受。
無論如何這樣下去不行,這種精神狀態根本沒辦法溝通。驅流如此判斷,朝著看上去比較好突破的,身材矮小的年長者——平林警官衝過去。
“呀——!?”
躲在平林警官身後警惕地關注事態發展的女生們大叫一聲便四散開來,而警官則放下槍,朝著驅流飛奔過去。
“混蛋!你想拿她們當人質嗎!不可饒恕!”
“我認為毫無根據的判斷是冤罪之源!”
驅流揮舞雙手掙紮著,抵抗襲來的平林警官。但對方是警察,格鬥技乃是執行公務所必學的一環。以這樣的人為對手並不是輕輕鬆鬆就可以擺脫的。
雖然多少有些強硬——驅流朝著警官腰間的槍伸出手。
“——!”
察覺到驅流此舉的平林警官想要護住槍,於是猛地用雙手使勁壓住槍套。驅流趁機撞開他,並抽身開始逃跑。
“站住!”
平林警官毫無預警伸出的手從背後向驅流的頭部伸來。
“——!”
帽子和墨鏡一起——被摘掉了。
對驅流來說,幸運的是此時他是背對警官。高峯警官和平林警官應該都隻看得到驅流的後腦。那些女生也都四散逃走,所以沒人看見驅流的長相——應該。
但……
“……!?”
忽然——視線交彙。
透過窗戶注視的一雙視線。
(——咦?)
廣田圓香。
她透過二樓自己房間的窗戶俯看著驅流。恐怕是聽到了動靜才拉開窗簾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被、被看到了?)
自己的臉被看到了?不。還戴著口罩所以沒問題……嗎?
視線的交纏僅一瞬間。
當然,此時的驅流沒有停下腳步回頭進行確認的餘力。
因此……
“站住!”
“再不停下就開槍了!”
背後傳來瞪著血紅雙眼的警官們的叫喊,驅流二話不說隻顧全力逃離現場。
●
驅流總算是想辦法成功逃走並返回學校。
通過之前的偽裝焚燒爐,走過地下通道,朝著埃莉諾的研究室移動——然後驅流終於放下心來呼出一口氣,確認口袋裏的「成果」。
幾個可以置於手掌上大小的橢圓形密封容器。
由半透明的樹脂製成的其內容物從外側看去也是一目了然。
頭發。紙屑。麥稈。衛生筷。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談及色變的東西。
“………哈…”
驅流歎了口氣。
“被當成跟蹤狂也沒辦法啊。”
應該說,做的事就跟變態跟蹤狂沒什麼兩樣。
比如,密封容器之一裏裝著的就是色澤偏亮色係的頭發——圓香的頭發。放學後在圓香課桌四周和桌肚裏搜到的成果。其他容器裏的也是在周圍都沒人的時候,從垃圾箱之類的地方翻出來的,圓香的血和唾液的「資料」。
進入研究室——天才少女科學家如往常一樣在房間的一隅起舞。
“我回來了。”
“嗯。辛苦了。”
埃莉諾中斷「舞蹈」,看向驅流點點頭。
此時圍繞著她閃耀的光芒和立體影像都漸次消失。
“我覺得已經有很多了……不夠?”
驅流將密封容器交給埃莉諾,不耐煩地問到:
“廣田同學的「研究資料」……”
“研究資料越多越好。形象和聲音的情報記錄可以直接從驅流君的義體裏讀取,但人體資料就隻能實地回收了。”
“那個我知道……我確實知道…可是!”
驅流哼道。
“那麼你想問什麼?”
“……”
大概就算跟埃莉諾說明,她也不會明白吧。
一想到這個驅流就又長歎一口氣。
●
——時間回溯到大約十天前。
“用科學的力量交朋友。”
“……”
驅流稍微煩惱了下該如何吐槽,於是就先問:
“——於是,你具體準備怎麼用科學的力量交朋友?”
常識性的吐槽大概沒什麼意義吧。於是驅流就先忍住吐槽的衝動,問了最核心的問題。
“科學,就是根據驗證龐大資料數據將自然界存在的真理剝離出來的手法。”
埃莉諾豎起食指說到。
“誒?啊——嗯…嗯……是嗎?”
驅流不解。總感覺朝著預料之外的方向開始說明了。
“比如萬有引力的法則。並不是寫著「這是萬有引力的法則」的紙放在哪裏的金庫裏,然後被人發現。”
這裏雖然用到發現一詞,但科學的發現並不一定是「就是這個」存在於具體的什麼地方,然後直接被找出來。
尤其是法則、定理。總結大量常識性實例的共通處,在不產生矛盾的前提下假設一個能說明所有問題的理論,然後在證實它無誤之後,才能稱之為「發現」。
“換言之,為了達成交朋友的目標,必須先從大量範例中定義出朋友的意義。”
埃莉諾一揮右手。
在蜂巢一般的白色牆壁上,展開一個顯示屏幕,上麵排列著大尊寺學園學生概況一覽。而且不止名字,還附帶照片。
“因此,以大量的大尊寺學園學生為母群體,通過統計和平均值,決出最理想最符合定義原意的,可以稱作是「朋友原型」的人。”
“……那個…”
就在驅流覺得話題遠遠偏離方向,不知該如何吐槽是好的時候,埃莉諾自顧自地將話題進行下去。
“其結果,計算得出最接近「朋友原型」的是這個人,朋友性能最高。先以她為目標。”
說著,埃莉諾又揮揮右手。畫麵開始迅速旋轉——不久後停止,顯示出某個學生的資料。
“咦。她是——”
廣田圓香。
與驅流同班的女生。轉校第一天和鳩村法子一起向驅流搭話了。開朗的性格和可愛的笑容給驅流留下印象。
“通過諸多資料可以得出結論,「朋友」就是為了「在對方家裏過夜」、「放學回家路上一起去KTV」、「放假一起逛街」、「考試前一起開學習會」的存在。”
畫麵上顯示出疑似「諸多資料」的內容。
即——漫畫裏的某一頁,或是動畫中的某一幕,再或者是電影和電視劇裏的某場景,還有些別的。還有明顯是美少女攻略遊戲的圖畫。驅流不由得感到崩潰。
“在這些「朋友」行為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涵蓋範圍最廣的人,就是這位廣田圓香。這是我的結論。”
“這裏好像哪裏不對……算了,你打算怎麼做?”
“收集資料。我想了解她的全部。”
說了一堆怪異理論繞了一大圈,說白了就是埃莉諾想跟廣田圓香做朋友,為了避免失敗要事先了解一切可能了解到的信息。如果是這樣,驅流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為,交很多朋友——那是驅流年幼時就定下的畢生課題。
“我知道了。”
驅流妥協地點頭應道。
●
起因如上述。那麼時間回到現在。
“——因此……”
一大早就是古文課。
不僅不是主要科目,內容還很繁瑣,是一項不怎麼受學生歡迎的科目。而且教古文的老師年齡很大,語速緩慢吐詞不清,內容還十分無聊。拜他所賜,所有學生都幾乎要睡著了。
年邁的教師不緊不慢地念叨著讓人不由得想倒頭就睡的講義,驅流偷瞄教室的一角。
也就是廣田圓香所在的位置。
“……”
說不定昨天逃走時被圓香看到了臉——驅流內心依舊很不安。雖然還戴著口罩,不過原本就是鬆鬆垮垮的,就算隻有一瞬間也可能被圓香看到了大半部分臉。
當然,之後也很有可能從警官或是朋友那裏聽說,逃走的就是之前傳聞中的那個跟蹤狂。
那麼昨天就算有警察來太宰家上門盤查也不足為奇。若隻是糾纏圓香那麼還好說,可事實是不但甩掉警官逃走,還妨礙執行公務。
但……並不是這樣。
警察沒有去太宰家,學校教室的情況也和往常一樣。圓香也平常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與同學閑聊說笑。
(果然我的臉其實沒被看到?)
也可能是雖然看到了臉,但是一時半會想不起來是誰。
“……”
圓香突然抬起頭。
緊接著視線就又重合到一起。
“……!”
驅流連忙移開視線。
昨天一時之間沒認出來,但今天隻要多對視幾眼也許就能明白「是昨天的跟蹤狂」。
驅流暫時等待片刻,然後再次看向圓香。
“……!?”
驅流驚愕得倒吸一口氣。
圓香正微笑地注視著自己。
很明顯,她察覺到了驅流的視線。
(難道說……她其實很棘手!?)
也許是重新認識到驅流就是昨天的跟蹤狂,打算「一下課就立即告知老師和警察」。那個微笑——是看著無處可逃的可悲罪犯的嗜虐的笑容。
(……看上去也不像。)
圓香看上去不像是性格要強樂於玩弄他人的那種女王個性的人。當然,這隻是與她相識不過十餘天的驅流的想法,很有可能弄錯。可是自從被埃莉諾拜托了收集「資料」,也持續觀察了好一陣子……很難想象這項認知會徹底失準。
(那——是怎麼回事?)
說到底圓香到底有沒有發覺「跟蹤狂」就是驅流呢。
如果沒發覺,又為什麼要這樣盯著驅流。
原因不明。
驅流就這樣雲裏霧裏的,將原本忍不住要看向圓香的視線轉而看向講台上嘀嘀咕咕講課的老師。
●
結果——每天都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
時至放學後,下午六點。
已過黃昏,窗外的街景也一點點暗下去。
“……嗯——”
逗留校內的學生漸漸變少,驅流邊走著邊歎氣。
一邊在口袋裏確認今天的「收獲」——密封容器裏的「資料」,一邊返回教室。調查圓香的課桌和儲物櫃,為了確認是否殘留有頭發一類的東西。頭發已經回收了好幾根,驅流覺得也許已經夠用了,但聽埃莉諾所說似乎「資料越多越好」,於是被拜托了繼續資料回收工作。
順帶一提……從那以後,粗略計算與圓香的對視差不多有十幾回。
無論如何都十分在意的驅流忍不住看向圓香,然後她也回看驅流。就這樣一直重複著。但圓香卻也並沒有在下課時間或空閑時間來找驅流聊天,更沒有告訴老師和警察指認跟蹤狂“就是他”。
到底在想什麼。
昨天被看到臉果然是驅流的錯覺嗎。
驅流一邊思考著一邊走進教室……然後定在原地。
“——!?”
因為圓香在教室裏。
與驅流同班的少女,獨自靜立在漸漸被黑暗吞噬的教室的正中央。沒有任何動作,隻是注視著驅流。仿佛從一開始就在等待他的到來。
“廣田同學——那個……”
驅流忙想隨便說點什麼蒙混過關。
“怎麼今天就你一個人?”
身邊總是圍繞著眾多朋友的人應該很享受放學後時光。
“嗯,今天是一個人。我有些事要處理,於是讓她們先回去了。”
圓香微笑著說。
“是、是這樣啊。”
“——太宰同學。我們對視好多次了吧。”
“誒?是、是吧。”
“嗯,是哦。今天是第十八次。”
圓香邊說邊掰著指頭數。
“有、有那麼多次?”
“最開始的一次是——”
圓香保持著溫和的笑容說:
“昨天。在我家門前。”
“……!”
驅流倒抽一口氣。
果然被看到了。這點沒錯。但為什麼圓香不出麵指認驅流是跟蹤狂?
反而她現在是饒有興致地——靜靜地看著驅流而已。
“你還有在搜集我的頭發吧?”
“誒……?”
驅流一邊在腦內尖叫這回真的是“完蛋了!”,一邊呢喃道。
不止是昨天的事,好像連搜集頭發的事也被發現了。驅流明明已經盡可能細心留意了——
“我和朋友回家時,你也有保持距離跟在後麵吧。這幾天太宰同學看我的次數急劇增加,所以我就抱著僥幸的心態來看看了。”
是該說她敏銳還是敏感才好……看來這位名叫廣田圓香的少女在觀察他人方麵尤其優秀。外行人的跟蹤會暴露也是當然的。
“啊,不,所以說,那個……其實這是有原因的——”
“嗯,我明白的。”
圓香頷首道:
“那麼,我們交往吧。”
“……你明白了?太好——……………咦?”
驅流瞪圓眼睛望著圓香。
她本該是「被轉校生跟蹤狂糾纏的少女」,但臉上卻浮現出柔和的笑容凝視著驅流。一般來說應該是“好惡心!”
“真差勁!”的反應,不然就是恐懼地逃走才對……
“請問……你剛剛說什麼?”
“太宰同學,喜歡我吧?”
圓香冷靜地問到。
與台詞相反,完全沒有因得勝還自鳴得意的情緒。那口吻,是在確認理所當然一目了然的事實。
“啊?……那個…”
驅流在混亂的腦內一角努力思考著。
就算是跟蹤狂,死死糾纏對方,也不會有哪個家夥是以收集頭發之類的東西為目的行動的。原本隻是出於對對方的愛慕,因為超過了限度而做出變態行為。糾纏對方也隻是因為喜歡對方喜歡得不得了的這種愛的表現。
“難道我弄錯了?”
圓香露出窘迫的笑容。
“是我自作多情?如果是就太丟人了。”
說著,縮了縮身子的圓香的動作顯得十分惹人憐愛。
“啊,不,那個…你沒弄錯。”
驅流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雖然意識到情況不妙,但如果此時出言否定,導致圓香說一些“那你就隻是變態性欲膨脹的變態?咱們報警吧”之類的話也很讓人傷腦筋。
“我、我是……那個….想、想要很多朋友。”
驅流姑且這麼回答。
這是驅流的真心話,不參雜一絲謊言和虛假。
與埃莉諾另當別論,對於驅流自身而言,「交很多朋友」也是一種類似人生目標的事。不論性別,多一個朋友都是大歡迎。
在這層意義上,也可以說是「太宰驅流喜歡廣田圓香」。
“……朋友?”
圓香偏頭低語:
“難道你是慎重派?先從朋友開始?”
“啊……那個,也…算是吧。”
一般來說也不會在跟蹤了人家之後還說先從朋友做起。
難得圓香都從比較常規的方向理解了,驅流沒理由否認。說謊是不對的,但是想和圓香成為朋友這份心意是真實的。
“有意思。你真是奇怪呢,太宰同學。”
“是、是嗎。”
奇怪的不是你麼——驅流忍下想吐槽的衝動,生硬地笑了笑。圓香臉上掛著微笑遠遠望了眼不自在的驅流——
“手機呢,來交換郵箱地址吧。”
圓香取出手機說:
“從朋友開始就是指這種吧?”
“啊——是、是吧。”
無論是要成為朋友還是成為戀人,在這個時候拒絕都會顯得很不自然。驅流拿出手機用紅外線交換了郵箱地址。
“啊——交往是可以,但在學校要保密哦。”
圓香確認了郵箱地址交換成功後說到:
“談戀愛似乎就是這樣吧。”
說來像圓香這種交友廣泛的人來說,僅僅是「有在交往的人」就足以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了吧。雖說大尊寺學園的校風似乎比較開放,但成為有名的情侶被傳出一些有的沒的也不好。她應該是出於這個目的吧。
“那麼,明天見。”
說著,圓香急忙離開教室。
驅流目送她離開的背影……
“——明天?”
驅流不明白了。
●
回到研究室,埃莉諾還在起舞。
不。準確來說應該是一頭栽進研究裏。依舊被那些驅流看不懂的文字和符號的立體影像包圍著,白色的袖子在半空中甩動,隻能說是在悠閑地起舞。
她本人似乎心情不錯,多半是研究進行得很順利吧。
“……”
天才的「性質」——是隔絕,美晴曾這麼說過。
埃莉諾的舞蹈確實是別人所無法理解的,所以大概不可能與人分享她的科學技術——不,科學性能。同為「FRINGE」的人也許能做到……但要讓極度缺乏與人分享的能力的「FRINGE」們互相理解也總覺得讓人十分不放心。
驅流心想,與科學嬉戲共舞的埃莉諾是美麗的。
但這裏不存在能夠真正理解舞蹈的意義的人。
沒有觀眾的孤獨舞者。
那就是非主流天才埃莉諾。
驅流一邊在內心感慨著,一邊望著埃莉諾——
“——但是,”
埃莉諾停止舞蹈回頭看向驅流:
“實在是有趣。”
“——什麼?”
驅流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迷惑不解。埃莉諾的話還是一樣毫無脈絡可尋。
“驅流君之前做的……什麼來著,對了,漢堡。”(注:這裏原文為ハンブルグ,為德國北部的城市,跟漢堡肉的日文ハンバーグ發音相似。)
難道是在說漢堡肉?
埃莉諾豎起食指繞圈。
接著就在那裏——半空中,浮現出漢堡肉的照片。
“據我調查,似乎不含有幹擾A10神經的成分,但會使神經活性化這點是毫無疑問的。”(注:
腦神經A10又叫“快感神經”,反映在人體的描述中,就是人類生命中的性欲快感、食欲快感,或者是人生事業中成功快感、榮譽快感,都是由這種神經提供的。)
說著,埃莉諾又一揮手,半空中浮現出疑似X光照片或者CT掃描圖一樣的「斷麵圖」。看樣子應該是腦髓的斷層圖片,但看到一邊標注著混合了一堆數字和記號的「Eleanor」字樣,所以這可能是埃莉諾自己的腦內圖片。
“你看看,這個部位活性化效果尤其明顯吧!”
“……是嗎…”
“是閃蝶。沒錯,還有構造色可以解釋原因。”
“……”
依舊是講話毫無邏輯思維跳躍讓人摸不著頭腦,驅流姑且還是耐著性子聽她說。
“閃蝶這種昆蟲的翅麵為藍色,可我調查發現明明沒有藍色色素卻呈現出藍顏色。之後經過我的研究,發現這不是因為色素,而是因為它們的鱗片中含有類似棱鏡的能夠幹擾光的波長的物理構造。”
“……是這樣…”
“所以漢堡也是這樣?”
“……啊?”
“所以說——”
埃莉諾似乎顯得很急躁,一邊繞著手指一邊說:
“明明不含幹擾神經的物質,但驅流君你做的漢堡卻對我的精神構造產生某種影響。這也就是說,並不是因為漢堡裏有化學物質,而是某種構造上的,或者說是基於環境而引發的現象。我是這麼想的。”
即是說……吃了驅流做的漢堡肉後,心情出現某種變化,即使著手調查也沒發現腦內有能以這種形式產生作用的化學物質。有實例證明,即使不含有該種化學物質,也能在環境或是別的因素的作用下引發類似的感情變化,所以漢堡肉的情況也同樣是可能由於環境等的複合因素導致。埃莉諾是這麼理解的。
(那不就是…)
解釋得這麼複雜,其實就是想表達“跟驅流一起吃的漢堡肉不知道為什麼特別的好吃哦”這件事吧。當然,這並不是埃莉諾對驅流的答謝,她隻是在客觀地陳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