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年促狹的上下打量他,“怎麼辦我不知道,總之這個不算數,你太沒誠意了。”拎起那張小小的信箋,“我什麼都沒聽見。”
安瑞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定要重來一次?”
“是。”錦年驕傲的抬頭挺胸。
“伸手。”他歎息,豁出去了,“給錦年,我,我……”
錦年刁難的撇嘴,瞪著他。
他驀然垂首,黢黑的雙眸撞向她,其中滿盛的,是猝不及防的溫柔與守候:
“我最親愛的。”
他的手,握住她的,兩隻婚戒交相輝映。
夜幕被接連爆裂的煙火點亮,他的眼神亦是被氤氳的燦爛明亮,
笑容淺淺,眉眼溫柔,生生的惑住了她的視線,顛倒了她的呼吸。
幸好,他們終究是沒有錯過。
錦年清淺一笑,踮起腳尖,傾身上前,卻突然——
“安瑞。”她握緊他的手,失聲叫了出來。
“怎麼?”
“肚子,肚子……”她攀著他,額頭驟然冒出層層冷汗,“好像有點不對勁。”
安瑞臉色一變,搶先抱住她,才發現裙擺上間染了淡淡的血紅。
“很痛?”
“不是。”錦年扶著他,喘息著,眉目猶疑不定,“我覺得,你的提議……你閨女她好像不答應。她等不及了……”
下一瞬,二人在彼此眸中看見了相同的震驚。
“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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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年覺得自己差不多就要死過去了。這種疼痛,比先前幾次險些流產還要無法忍受。
為什麼沒人告訴她,生個孩子該死地這麼痛?
周遭,無數個聲音在對著她喊用力,吸氣。
可是她哪裏還有力氣,哪裏還能呼吸。
身體深處,那是生命在剖出一條甬道,破土而出的力量。
“我恨你!”她喊出聲,帶著哭腔,“安瑞我恨你,恨死你啦!”
安瑞站在手術床前,也是恨死了自己,握著她的手,卻比她抖得還要厲害,恨他?是啊,她是該恨他的。
都說女人生孩子的疼痛等於同時斷二十根肋骨,如果現在他斷二十根肋骨能讓她結束當下的痛苦,那就斷吧!
可是,可是……手臂已經被她握出一道又一道的青紫於痕,然而她依然沒有絲毫緩解。
“錦年,錦年……”他握著她的手,一遍遍的喊著她的名字,無助而慌張,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
“不生了,我不生了!”痛到極致,她哭出聲來,“安瑞你把你的種給收回去,我不要了,痛,好痛……”
安瑞已經聽她哭了有四五個小時,頭腦昏昏,有那麼一瞬間,似乎覺得這個主意也挺好,如果,如果真的能夠就此結束的話。
於是,他真的抬起頭,非常認真的看著醫生,“那什麼,現在不生了行麼?”
於是,安瑞就這樣被趕出了產房。
產房的門再次關閉的時候,他聽見她的哀嚎聲再度響起,每一個音節墜落在他心頭,都像是在淩遲一般。
早先在孕檢的時候,醫生就有提到過,這孩子懷的不好,可能會提早來這世上報道。可是,可是……
走廊裏,他來回徘徊,心下焦躁。
這早了整整一個月啊!
忽然,微弱的哭啼聲響徹手術室。
他下意識地轉身,手術門洞開,看見醫生手裏托著的那個米分紅的小肉團。
大腦似乎停轉了一個世紀。
所有的鏡頭都變得很慢很慢。
她被當先推出來,虛脫的躺在床麵。
原本顧盼流波的一雙大眼,此刻虛弱的微眯著,隻留著兩條細縫,但卻無疑是清醒的,看見他靠近,她嘴巴一癟,好像很委屈,盡管歡喜也是有的,但更多的還是委屈:
“痛。”
他趕忙上前一步,握住她的小手,隻感覺到掌心一片冰涼黏膩,盡數被汗水浸濕,心疼的無以複加,拍著她汗透了衣衫的背,語無倫次的安慰,
“乖,乖,都過去了……”
她委屈的扁著嘴,終於忍耐不住,眸中積蓄已久的淚水驟然滑落,竟是像個孩子一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聲音的比起剛剛那兩隻響亮多——
呃,精神還不錯的樣子。
“再也不生孩子了……”
“好,好,不生了,不生了。”
二人相擁而泣,剩下護士在一邊手足無措,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喂,我說……沒人要看看孩子麼?”
****
錦年在一邊安睡。
安瑞在搖籃邊守著他們的兒子——是的,兒子。
坑爹的兒子。
等了八個月,本來想迎接一個小情人,沒想到盼來一個小情敵。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安瑞難過了很久,也隻好戀戀不舍的將那些他和錦年精心挑選了太久的小裙子們束之高閣,匆匆忙忙去采購一些男孩子的用品。
一直到很多年後,安瑞都能清晰記得,當目光接觸到那張圓圓的小臉時,那種難以言語的酸澀還是瞬間漫延至眼眸,白茫茫一片水汽模糊了他的視野,望什麼都是霧蒙蒙的。
當時,他抬起有些顫抖的手,好奇,卻又分外小心的戳了戳那隻的小臉。
溫熱潮濕的觸感順著指尖直直的傳到心底,孩子微弱的動了一下,胸口,那一處極深的所在驀然間升起一種感動,一種血脈相連,骨肉承襲的感動。
小小的一團米分色,嗚哇嗚哇的哭著。
生命中,好像某一處,終於圓滿了。
這是他的寶貝,他和錦年的寶貝。
罷了,就這樣吧,湊合養著。
他這樣想。
隻是……
因為早產,這隻小不點分外瘦弱,此刻老實的縮在繈褓中,吧唧吧唧的不知在吃什麼,皮膚紅彤彤皺巴巴的,稀疏的毛發濕漉漉的貼在腦門。
“你怎麼這麼醜啊。”
安瑞戳戳他的鼻子,又捏捏他的臉,滿臉是隱忍的嫌棄,“小猴子一樣。”
“你才猴子呢,老猴子。”虛弱的女聲在耳邊響起,“不準罵我兒子。”
得,這稱呼改的挺快,比他順溜。
晨光中,他看見她緩緩睜開眼,燦然一笑。
“終於肯醒了?”他刮刮她的鼻尖,竟是又出了一層汗。
“早就醒了。”錦年吐舌,“抱過來嘛,我再看看他。”
安瑞點頭,小心翼翼的把小猴子抱到她跟前,放著。
錦年還不能坐,隻能在他的攙扶下勉強摟著小寶貝,看著他紅通通的小臉,她忽然又傻嗬嗬的笑了,“安瑞。”
“嗯?”
“沒事,就是想喊你。”她抱著小猴子,偎進他懷中,甜蜜的呢喃,“我很開心。”
他享受她滿足的小樣子,輕吻她的頭發,“錦年,你剛剛睡著,我在給他想名字。”因為不是女兒,之前的名字都用不上了。
“想什麼好名字了?”她滿懷希望。
“平安。”安瑞深深的看著她,“平平安安的,希望自平安之後,你再也不要有波折,再不要吃苦。”
“你這是給兒子起還是給我起?”錦年苦笑,“而且好土啊。”
“不是聽說賤名好養活麼……”安瑞嘟嘟噥噥的。
“可你也太不走心了啊。”
“……”安瑞不吭聲,“那你也想想?”
陽光燦爛,他拉開窗簾,任陽光傾瀉而入。
錦年望著窗外的藍天流雲,溫熱的陽光,生機勃勃的花草,忽然問了句,“今天幾號?”
“二十二,夏至……”說罷,忽然一笑,“嗯,是個好名字。”
以夏日至,致地方物魈,清荒年,驅饑勞,延死亡。
自即日起,陽光燦爛,萬物欣欣向榮。
六月二十二,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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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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