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書道:“明玉師叔醒來後什麼事都不記得了。”
韓嵩不置可否,又問:“那月娘自己怎麼說?”
長書遲疑道:“樓師妹隻說無意間拾得鑰匙,隻因一時好奇才去開門,並非有其他意圖。可弟子分明見到好幾次早課之時,她出現在藏劍閣周圍,弟子覺得……”
話未說完,韓嵩麵有慍色打斷她,道:“你們身為同門子弟,便當互敬互愛,月娘年紀小,有點好奇心也並非十惡不赦之罪。你是她師姐,她犯了錯就更應教導她,愛護她,你把她一關就是數月,難怪她會想不開。”
長書心中黯然,她知道師父極喜歡月娘,卻不想竟然偏心至此。廳中一時無人說話,明奕長老咳了兩聲,道:“我看此事還是再調查清楚為好啊,掌門師侄,你看呢?”
韓嵩輕哼了一聲,問蕭珩道:“蕭珩,你與月娘同時入穀,又一向親厚,清明前,你可發現你師妹有什麼異常之處?”
蕭珩搖頭:“不曾。清明之夜,我和樓師妹的確曾與明玉師叔一同飲酒,但我們與明玉師叔別後,一更時分便趁夜下山去祭奠師妹之母,清早方回,此事看守山門的清軒和長離師弟可作證。當日我也曾如實告之傅師姐,但師姐堅持不信……”
韓嵩心中十分惱怒,看向長書,冷笑兩聲,道:“長書,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長書早知月娘一死,師父極有可能會遷怒於她,此刻心中已十分平靜,她抬頭直視韓嵩,道:“弟子無話可說,自知罪孽深重,從此不敢自稱青鋒穀弟子,天亮後自當下山。”
韓嵩本已有此意,此刻她自己說出來,一愣之間師徒情分上湧,他倒猶豫了。
蕭珩忽道:“弟子還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韓嵩道:“你說。”
蕭珩道:“師妹入穀之時,曾帶有一塊絕佳黃鐵,因是她母親遺物,因此師妹一直十分珍重,並未曾告訴其他人,也未曾用來鑄劍,隻想日後技藝大成之後再將之鑄成神劍……此事師父也是知道的。”
韓嵩點頭,蕭珩頓了頓,又道:“師妹被關進思過殿後,我曾去她房中找過,那塊黃鐵已不見影蹤。試劍大會後,我仔細看過傅師姐所用的涵光劍,用的正是師妹那塊黃鐵……”
此言一出,滿座皆失色。長書腦海中轟然一響,她霍然轉身,直視蕭珩,顫聲道:“你……”
蕭珩平靜與她對視,緩緩道:“涵光斷劍就在枕劍閣中,師父拿來一看便知。”
長書怒極反笑,韓嵩聽她笑聲刺耳,不由皺緊眉頭。她仰頭笑了一陣,卻又淒然道:“涵光劍確是黃鐵所鑄,但那塊黃鐵本是我娘臨死之時交給我的,她一直忍辱負重,就是盼我能用這塊黃鐵鑄成神劍,以償她平生所憾,又如何成了樓月娘母親的遺物?隻可惜我竟然辜負了母親……”
蕭珩道:“師姐若能交出師妹那塊黃鐵,我自當收回此言。”
長書不由冷笑:“我怎知道你師妹那塊黃鐵在哪裏?”
韓嵩心中煩亂,忽覺疲憊無比,半晌擺手道:“傅長書,不論如何,你違反門規在先,今日月娘之死你又難辭其咎,你我師徒情分,今日為止。你去罷……從今往後,不要說是我的徒弟……”
長書雖有準備,但刹那之間仍覺心中劇痛,不由淚如雨下。她俯身磕了三個頭,哽咽道:“多謝師父多年教誨……師父恩情,長書永世難忘……”
韓嵩心頭也是難過已極,他長歎一聲,不再看長書,起身走出枕劍閣。明奕與眾位長老皆黯然搖頭,隨同而去。
廳中隻剩下長書與蕭珩兩人,長書拭去淚水,緩緩起身,如火目光望定蕭珩,一字一頓道:“你們要趕我下山,本不必如此。不過你需記住,即使我離開青鋒穀,終有一日,我也會勝過你。”
蕭珩淡淡一笑,道:“好,我等著你。”
渺渺蒼山,悠悠長鍾。
餘音回蕩中,傅長書已孤身立於茫茫蒼山之下,仰頭凝望入雲山巔。
冷寂的冬日清晨,大雪消無聲息,自她心中片片墜落,紛紛揚揚,冷徹心骨。
青鋒穀已不再為家。天下之大,江湖之遠,自此以後,便當再世為人。
她毅然轉身,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