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遲到的命運頌歌
奧格尼喬夫韋·唐納德·埃克裴基是一位來自尼日利亞的非洲小說家、編輯、出版商和經營商。他是第一個獲得星雲獎最佳短篇小說、入圍雨果獎最佳短篇小說、贏得世界奇幻大獎最佳文集獎、入圍軌跡獎最佳編輯獎的非洲作家。
作者\/【尼日利亞】奧格尼喬夫韋·唐納德·埃克裴基 翻譯\/小白
大約清晨五點半,穆克羅坐在自家陽台上。微弱的晨曦中,一道人影從他麵前經過。人影停下來跟他打招呼,是金都·奧卡哈。
“兄弟,早上好,你起得好早啊。”
“不,”穆克羅答道,“是睡得晚。”
“研究工作?”
“不是。是之前的舊課題,隻差臨門一腳就能完成,但還缺一些資金。我在糾結怎麼在沒有錢的情況下完成它。”
“能在沒有資金的情況下完成項目,你才是真正的突破了……完成你的項目,擺脫資本主義壓迫,進而徹底改變世界,讓我們的明天更美好!”
穆克羅不由自主地被逗笑了。
“我得早點出發,晚了會被堵在路上。”金都接著補充道,“我要去島上的總部。”
“你被調走了?”
“但願如此吧,大概是要升職。”
“真是好消息。”穆克羅站起來和金都握手致意,“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幹一杯。”
“沒問題,假如你的項目不忙的話。”
穆克羅麵露微笑。“快去吧,兄弟。”
“請代我向夫人和尼爾霍
沃問好。”金都離開前說道。
過了一會兒,一個皮膚黝黑、身材姣好的伊策基裏#pageNote#0女人帶著一名大約七歲、昏昏沉沉還未睡醒的小女孩走了出來。看到穆克羅,小女孩跑過去抱住他。“米果爸爸。”
“乖孩子弗倫多。”
女人行了個屈膝禮,“尼爾霍沃爸爸米果。”
“尼爾霍沃媽媽弗倫多。”他笑著說。
女人也笑了起來,又溫柔地拍了拍孩子的臉,把她從父親身旁拉開。她正抓著父親的胡須取樂,父親則假裝痛苦地尖叫著。被拉開的孩子笑得花枝亂顫,邊笑邊從母親手中掙脫,又跑回父親身邊。
“尼爾霍沃,”媽媽嚴厲地喝令道,“不想一會兒挨教鞭的話,現在就來洗澡,否則你上學會遲到的。”
小女孩歪著頭望向爸爸。他點點頭。
小女孩吻了下父親轉過來的臉頰,然後不情願地跟著母親向裏屋而去。
穆克羅歎了口氣,閉上眼睛,數字和方程式如同往常一般蜂擁而至。
金都·奧卡哈從三蹦子上下了車。這是一條小街,走幾步就是非洲聯合銀行總部。他走進銀行,即使混在頂級銀行家和金融精英家之間,他依然那樣鮮明,那樣出眾,清爽的藍西服,上漿的白襯衫,讓他如同一把利刃——穆辛黑幫在淩晨一點搶劫你時,橫在你眼前的那種。
他很高興能來這裏,慶幸自己擺脫了出納員的職位。他之前在亞巴分行主要處理商人和學生
髒兮兮的鈔票,也短暫地幹過營銷經理。
他在最近的服務台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告訴值班員他跟人力資源部的阿比奧拉·優素福先生有約。值班員拿起電話,通話後告訴他要稍等片刻,因為優素福先生正在開會。這麼早開會?金都有點困惑。沒事,等著就是;畢竟,他已經等很久了:當了三年合同工,在亞巴分行又熬了六年。現在也不在乎在會客室裏再等一會兒。
最後,優素福先生走了進來,跟他握手。
“早上好,先生。”金都說。他驚訝地發現,這才周一的早上,優素福先生便穿上了一件藍色土耳其長袍——在亞巴支行,支行經理也隻有在周五才會選擇民族服裝。不過,這是總部,當一個人離上峰那麼近,他更有權隨心所欲,他揣度著。
“金都·奧卡哈先生?”優素福先生用豪薩口音問道。
“是我,先生。”
“跟我來。”
金都跟著他走出會客室,進了電梯。優素福按下十三樓的按鈕。電梯漸漸上升,他也開始講話:
“你看過電子手冊了吧,應該知道我們是做什麼的?”
“當然,先生,我看過了。”
“好的,我會帶你四處看看,給你一些建議,這樣你能更好地了解這裏,也了解我們部門的工作。”
他們走出電梯,穿過走廊。
“你是亞巴分行最出色的營銷人員,”優素福繼續說道,“隻有最優秀的人才會被推薦到這裏。你
的記錄完美無瑕。他們說你在六個月的時間裏賺了60億奈拉,平均一個月10億。”
優素福盯著金都的眼睛,似乎很喜歡金都的眼神。他說道:“現在,你要為我們做的,可就不僅僅是賺錢了。”
他們在一個頂部掛著UBD標識的大門前停了下來:命運聯合銀行。
金都被領進命運聯合銀行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之前已經讀過了文字介紹,但那隻是抽象的文字說明;現在眼見為實,原來真的不是惡作劇……
“這是測量提取部,”優素福解釋道,“測繪、衡量和提煉命運的部門。”
一個項目正在進行。一位年輕人站在一台看起來有些像X光機的機器前。優素福向牢牢包裹在實驗外套、手套、工作服和護目鏡裏的技術人員揮手致意。
技術人員打開命運機器,它發出“呼呼”的聲音。無數電線連接著機器和房間四周的屏幕。機器的嗡嗡聲越來越大,命運機器前的年輕人周圍的空氣也開始抖動起來。隨著空氣起伏翻騰,慢慢越變越暗,繼而又由暗轉紫,最後又變回灰色。最後空氣停止了波動,一名技術人員關閉了命運機器。
優素福轉向金都說:“那些環繞四周的屏幕在解讀命運,它會通過色彩的鮮豔程度來顯示命運的質感。”金都的眼睛緊盯著機器和操作人員,“這個過程會衡量人的命運容量。就像你看到的,那台
機器提取了這人的命運,然後儲存在靈魂立方體中。”
那個年輕人被帶出來穿衣服時,金都注意到他臉色煞白,眼睛中也毫無生氣。
優素福把金都帶入一處寫著“收購與抵押”的房間。“這是你的辦公室。由你加以測算及衡量的命運將被提取用作貸款的抵押物。你還是做營銷,和你在亞巴分行時幹的差不多。但這一次,你營銷的客戶是那些想貸款但沒有房產作為抵押的年輕人,你要說服他們用自己的命運做抵押。這是我們為那些有需要的人提供服務的一種新方式,幫助那些無法獲得所需資金的人。有點像美國的學生貸款。當然,這是一個非常敏感的部門。你需要跟公司律師簽署一份保密協議。應該沒問題吧?”
“當然,先生。”金都會意地笑了。這裏的月薪比他在亞巴工作時的年薪還高。他可以很快還清所有貸款,甚至買一輛車,搬到島上也不再是癡人說夢。
優素福先生的聲音打斷了金都的遐想。“我看過你的檔案,知道你這樣的精英一定會接受這份工作。要不然,你進來之前就得先簽保密協議。但我對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要不然我憑什麼當人力資源主管。”
優素福開心地笑了,金都禮貌地陪著笑。
優素福先生邊走邊說:“謹慎是我們這裏工作的核心。並不是說這工作違法。前來貸款的年輕人都自願提取自己的命運
當作抵押品;也不是出於法律上的考量或針對某些條例的權衡。我們擔心的是,一些不知情的群眾聽聞之後或許會發生不必要的騷動。你知道尼日利亞人都很迷信,他們不會理解我們隻是想幫助別人。”
優素福先生把金都帶到收購與抵押部門的一間辦公室。屋內的陳設井井有條:專門供客人使用的高檔沙發,一張價值不菲的紅木辦公桌,上麵橫著頂配的蘋果電腦。“這就是你的辦公室。”優素福比畫著說。
金都被辦公室驚呆了。它比亞巴分行經理辦公室還要大三倍。看到他的惶恐優素福不禁輕笑出聲。就在這時,一名紫西裝拿著一隻公文包走了進來。優素福拍了拍金都的肩膀。
“律師來了,剩下的交給你們自己搞定。馬上你就可以正式開始工作。新的一周開始,指標已經在等著你了。”
金都點點頭。
“我為你擔了不小風險,”優素福先生走出去時補充道,“這個職位有幾十個競爭者,他們都有不錯的背書。但我還是選了你。就像剛才所說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別讓我失望。”
金都向優素福保證,自己一定不會讓他失望。“本周我甚至給你先備好了一名對象。”優素福說,“我正好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優素福點點頭,“我就知道你是我們需要的人。”他拍了拍金都。金都鞠躬致意,然後回到律師身邊。優素福吹著口
哨離開了。
穆克羅和金都坐在亞巴市蒙哥馬利區的一家啤酒館裏對飲,桌子上堆滿了阿莫羅、古伊德和小瓶黑啤。他們佝著身子,討論夢想和抱負——擺脫貧困。然而夢想像瓶中剩下的酒精一樣不斷發酵,貧困則像牆上的顏料一般不斷褪色,但始終不曾根除。他們與貧困纏鬥,如同博科聖地防線上的負傷士兵一般背井離鄉,卻不願在與家人告別前離開這個世界。
“那麼,如果我把她的命運當作抵押品,想借多少就能借多少?”穆克羅問道。
“不是想多少就有多少,而是不超過八位數金額的奈拉。這是在評測了她的命運後,估量得來的價值。”
穆克羅搓著胡子,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
金都用那雙精明的眼睛打量他,盡管已經喝了很多,但他依然目光銳利。“你似乎並不吃驚?”
穆克羅搖搖頭說道:“我學的是係統工程,我的博士學位就是靈魂影射和靈魂粒子的相互作用。”他瞥了一眼金都,又補充道,“你覺得我的研究和課題還能是什麼?可以說,就是命運造就了我們現在的日子。”
穆克羅湊近身子,繼續說道:“我祖父當年是位響當當的爵士樂音樂家。他雖是盲人,但看問題比正常人還要透徹。最神奇的是,他能把尚未成型的未來拚湊起來。你能想象嗎,他們繪製命運圖譜並試圖衡量一個人的命運時,用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