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一點也不勇敢。”她回答,“我隻是盡量不去想,能夠少想一次就少想一次。”
“至少為你的父母想想。”Lou停下手裏的工作,希望能說服她,“知道你這樣放棄自己,他們會是什麼感受?”
她笑著搖搖頭,“他們隻當我在哪個地方過著夜夜笙歌的墮落生活,沒必要知道更多。”
“你沒做過母親,所以你會這麼覺得。”Lou教訓她,“沒有哪個為人父母的會當真這樣想。”
“我知道他們不會這樣想,如果他們知道,一定不會放棄我。”她突然變得有些嚴肅,“但養大一個先天有病的孩子,辛苦恐怕比快樂要多得多。二十年以前,他們付出的就已經太多了,離了婚,丟了工作,幾乎破產。現在他們各自另有家庭,有孩子,我不想讓他們再經曆一遍,我不能那樣做。”
這些話是Lou沒想到的,她低頭看著手裏的護理記錄,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你看起來像是極其幸運的人。”方傑雯繼續說著,語氣一如既往地冷靜,“這樣的人總是不知道生病是怎麼回事,不是那種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感冒或是骨折,而是來了又去,周而複始的病。”
“我做護士有六年了,我知道生病是怎麼回事。”Lou反駁道,卻第一次意識到麵前這個纖瘦美麗的女人也羨慕她。
方傑雯還是那樣輕輕地說下去:“我很小的時候就總是生病,感冒、肺炎,反反複複,看過許多醫生,最後他們說是因為心髒不好。你知道那種滋味嗎,生活中沒有其他任何東西,隻有醫院、醫生、藥和手術,父母去借債,爭吵,最後離婚。可能我還算是幸運的,終於還是做了手術,醫生告訴我,你徹底好了。七歲到十七歲,我學了十年芭蕾。十年,我做夢有一天可以變成奧傑塔、克拉拉,或者吉賽爾……”她突然停下苦笑,“我倒是真的成了吉賽爾,你知道吉賽爾嗎?”
Lou點點頭,說她知道。
“十七歲,我從舞蹈學校畢業,去考芭蕾舞團。體檢的時候,內科醫生把我單獨留下來,要我盡快去心胸科做一個檢查。我一個人回家,沒告訴任何人,我經不起再來一次了,看一個又一個醫生,醫院、手術、藥,如果隻有我一個人,我寧願不去管它,跳舞到死,可惜我不是,我隻對他們說我不跳了,對他們說我隻想快些掙錢,想穿最漂亮的衣服,戴最名貴的珠寶。我離開家的時候,我媽媽用拖鞋扇了我一個耳光。直到現在,他們都不知道我在哪裏,在幹什麼,恐怕也不想知道。”
“那個檢查,你後來去做了嗎?”Lou看著她問。
“沒有,我不想知道結果。”她搖搖頭回答,伸手抹掉一點眼淚,“有段時間,一切都那麼好,我開始做夢,以為隻要不去想就不會發生,或許還能有十年或者五年去做我想做的事,愛我想愛的人。”
說完那些話,她轉過頭看著窗外,不讓人看到她在哭。Lou放下手裏的本子,走到她身邊,伸出一隻手放在她肩膀上。她掙紮了一下,發出一聲自嘲的笑,拚命想要恢複之前那種漠然的態度,結果卻是更加不受控製地哭起來。她放棄了,靠在Lou肩上抽泣,低聲說著:“其實我是不敢去,我害怕,而且拖得越久,就越是害怕……”
Lou拍著她的後背,直到她漸漸平靜,喃喃地對她說:“你知道那不是真的,你爸媽肯定一直都想著你,你應該讓他們知道。”
她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我知道他們會想我,但現在這樣對他們來說更好。”
Lou心裏很清楚,至少在那個時刻,她們都不可能說服對方,自己能做的可能隻有抱著她,好讓她暢快地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