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讓Yuan先生覺得很難過,第一次意識到在這裏Han是多麼孤單,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帶Han去見社區中心的心理醫生。
那間診室麵積不大,布置得很簡單,一套辦公桌椅,一張長沙發,一列鐵皮文件櫃,窗上掛著百葉簾,顏色就是那種醫院裏最常見的藍。
醫生問Han要吃什麼,話說得很慢,也很清楚。他沒回答,就是搖了搖頭。醫生便給他倒了杯水,示意他在沙發上坐下,自己拉過辦公桌前的椅子坐在他對麵,故作輕鬆地問:“你玩什麼運動嗎?棒球?籃球?”
Han聽懂了,卻還是愣了一下,一秒鍾之後才回答:“我跳舞。”
時間過去那麼久,當時具體談些什麼,Yuan先生都已經淡忘,隻有這個問題始終記得清清楚楚,甚至於醫生說話的語調,臉上的神情,包括Han的答案,都不曾忘記過。那句“我跳舞”用的是最簡單的句式,不用考慮人稱、時態,沒有“s”、“ed”,或者“ing”。可能就是這樣,暗示著他注定了一輩子都要幹這件事。
從心理醫生那裏回來之後,Yuan夫婦在一起商量了很久,最後還是Yuan太太想起來,Han在上海的時候曾經上過幾節舞蹈課。
Yuan先生覺得這挺荒唐的,在他心裏,男孩子學跳舞是件總也理解不了的怪事情。他無奈地笑著說:“也不知道我媽怎麼想起來讓他學這個的?”
“鄰居家那個小女孩在學芭蕾的。”Yuan太太回憶道,“Han去看她跳舞,舞蹈班的老師覺得他身體條件很好,問他願不願意學,他說願意,就跟著上了幾堂課。那個班裏隻有他一個男孩子,為這事他還被同學笑話過。”
這麼一說,Yuan先生也想起來了。去年年末,Han的奶奶生病住院,兩個禮拜之後去世,他們回國辦完喪事,便開始給Han辦去美國的簽證。
辦完退學手續,從學校回來的路上,Han有些心事重重,怎麼都高興不起來。Yuan先生以為他是因為要換新環境有些害怕,就跟他解釋,這不過就是搬個家,換所新學校,他年紀小,很快就能適應的,以後爸爸媽媽總是在身邊,還有Russell可以陪他玩兒,再也不會孤單了。
Han踢著地上幾片落葉,沉默了很久,突然問:“到了那裏,我還能學跳舞嗎?”
在Yuan先生看來,小男孩應該打籃球、棒球,要是他喜歡,跟媽媽學大提琴也不錯,當然最要緊的還是好好讀書,學英語、數學、世界曆史等等,得全A,拿獎學金進大學,然後,至於想當醫生、律師,還是銀行家,就看他的興趣了。
Han還是不說話,低著頭走路。
“你想跳舞嗎?”Yuan先生終於問。
Han點點頭,回答:“我跟雯雯說好的,她會一直學下去,我也不能放棄。”
雯雯就是那個鄰居家的小姑娘,Yuan先生覺得這小孩子間的約定挺有趣,但也沒太在意,敷衍著答應了,向Han保證他在上海能幹的事,到了美國一樣也不會少。
Yuan太太為這件事很自責,第二天吃晚飯的時候,就鄭重其事地向Han道歉,說離開上海之前答應他的事情一直沒能兌現,許諾馬上就會找一所舞蹈學校帶他去報名。Han抬頭看看媽媽,愣了一會兒,難得露了一回笑臉。
夫婦倆很快就開始找合適的學校,但Han和Russell讀書的那所公立小學是沒有這種課程的,附近也沒有,最近的一所學校離他們家也有一個小時的車程。Yuan先生覺得太遠了,他自己肯定沒有這個時間接送,Yuan太太也是有工作的人,又要照顧兩個十歲上下的小男孩,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了。再說心理醫生隻是建議讓Han參加些課外活動,最好是不用太多語言溝通的體育活動,先跟人相處起來,慢慢地適應,也不一定就要學跳舞,一定有其他折中的辦法,先念好書比較要緊。
但Yuan太太卻不同意,拿他打趣道:“你是學物理的,現在我讓你折中一下,待在家裏研究菜刀上的力學原理,你願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