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邪亂七八糟地點點頭。
齊麟說:“那時候我去看過哥一趟,隔著無菌病房跟探監似的,那時候他剛經過化療把免疫力都殺沒了,把新幹細胞打進去,他腦袋上頭發都掉沒了,人瘦得跟什麼似的,阿姨說他吃什麼吐什麼,晚上睡不著,白天渾身疼。他那麼難受,一般二般的人可能就不咬這個牙了,可是咱哥不,他可堅強了。就那樣還老抱著寧兒哄他喂他照顧他,沒人的時候,哥跟我咬著牙發誓:寧兒是你給他的第二條命,是你給他最珍貴的禮物。不管你怎麼樣,衝著寧兒,再怎麼難他也活!多難受他也忍著不死!要不然他對不起他爸媽對不起寧兒對不起你……”回過頭,看著吳邪,“你說你那麼聰明個人,怎麼這麼糊塗啊?寧兒是哥的命,為什麼啊?因為寧兒是你兒子啊……碰上這麼個死心眼兒的主兒,你給點陽光人家就燦爛了,你給點念想人家就掙紮著從鬼門關爬回來找你,你說你還別扭什麼……”
吳邪這回什麼都沒說,她就是抱著齊麟的胳膊,哭得頭都抬不起來。
齊麟等了半天,又遞給吳邪一張紙:“娃娃,你別哭了。”
吳邪嗚嗚咽咽地不抬頭。
齊麟說:“你真別哭了。”
吳邪梗著嗓子:“停……停不下來……”
齊麟說:“我沒麵巾紙了……”
吳邪聞言一愣,半晌,“撲哧”一聲笑出來。
拍了拍被吳邪壓麻了的胳膊,齊麟說:“哭完了嗎?咱走吧。天都快黑了。”
吳邪吸吸鼻子:“嗯,行。”
分開灌木,倆人爬了出來,夕陽西下,餘暉遍身,兩個人互相打量了一下對方,都笑了,這一身的灰頭土臉。
吳邪忽然想起來:“對了你剛才進來的時候老看表,要跟我說什麼啊?”
齊麟看看表,滿不在乎地說:“哦,沒事。就是下午你走了之後,袁叔叔非說哥要把你始亂終棄,越說越生氣,最後拔槍要斃了咱哥,你爸你媽跟阿姨都攔不住袁叔叔,你媽讓我趕緊跑出來找你……”
吳邪不知道自己是扶住什麼才沒一跟頭厥過去的,她幾乎撲上去掐齊麟的脖子:“你有正文沒正文啊?這麼大的人了,輕重緩急你不懂啊?你怎麼不早跟我說啊?”
齊麟也冤:“你不讓我說話啊,你讓我說話了嗎?你給我機會了嗎?”
恨得吳邪衝上去抽他:“這麼大事我攔著你你就不說啊?你這輩子廢話少說了嗎你?這會兒這麼聽我的了?”
齊麟抓著吳邪的手,企圖跟她講道理:“我找到你都五十分鍾之後的事了,我尋思怎麼也來不及了。叔叔要是槍斃了哥咱回去怎麼都晚了,你想這道理啊吳邪,哥要是沒槍斃咱也不著急回去,要是真讓叔叔殺了大冷天壞不了臭不了的收屍也不趕這一時半會兒。”
說到這裏,吳邪就真沒話了,她亂七八糟地翻齊麟的武裝帶:“你帶槍了嗎?帶槍我先斃了你再說!大冷天的,我看你臭不臭!壞不壞!”
夕陽西下,吳邪的怒吼驚動了一樹昏鴉:“齊麟!你別跑!等我弄死你再說!”
事實證明,袁野並沒有被憤怒的老爹槍斃。他隻是被打了個鼻青臉腫,在走廊罰跪而已。因為受了驚嚇的袁寧死死地抱著爸爸的脖子哭泣不止,所以袁野隻好抱著兒子跪在走廊裏。形容淒慘,不言而喻。
一路狂奔回來的吳邪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麵:大概是有一點點冷的感覺,袁野瑟縮一下,然後他很小心地把外套拉過來給兒子罩上,他慢慢拍著兒子的背企圖安撫他,說:“娃娃不怕哦,娃娃不怕。”
這這這……這也太可憐了!
吳邪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拉起來袁野就走。
袁野有點吃驚:“娃娃……”
吳邪回頭:“住嘴!”
吳邪拉著袁野一路挺胸抬頭到公公麵前,連珠炮似的:“爸,我不想跟我哥離婚。但是我還沒和他談,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回心轉意。這一下午,我想明白了,他要非休了我,我就弄死他。反正你也要槍斃他了,能不能把這個人借給我他好好談談?他要是不休我,就是您的兒子我丈夫,他要是非休了我,從消滅敵人的角度看,您槍斃他跟我弄死他結果是一樣的。您看行嗎?”
袁野的老爹一口熱茶噴了出來。
吳邪審慎地看了看被公爹噴濕的褲子,說:“覆水難收,那我就當您同意了。”
袁野的爸爸給嗆得一聲聲咳嗽,袁野他媽強忍著嘴角的抽搐在後麵幫忙捶背。
吳邪不由分說地拽起來袁野,把兒子遞給婆婆。她說:“走。咱倆談去。”
袁野緊張地看了父母一眼,他爸給他一個眼色:還不快去!
袁野又看一看兒子,袁寧朝爸爸吐一個泡泡:“咿呀……爸媽……”
如果父母子女都沒什麼意見,那麼……好吧……
吳邪氣勢洶洶地進了袁野的房間,一把把袁野推到床上,開始扒他的衣服。
袁野大驚失色:“吳邪!”
吳邪說:“還不脫?大半天在外麵,瞧你那一身潮氣,你恨不得自己病個十天半個月的是吧?”
袁野說:“呃……”
扒光了袁野,吳邪一床棉被扔給他:“我跟你談談!”
袁野低頭看看被子,覺得不是特別有氣勢的那種:“呃……穿成這樣?”
吳邪緩緩地垂下眼皮,聲音慢慢的:“你比我大五歲,我總是習慣了你有道理,你為我好。”鼓足勇氣一樣,她抬起頭看他,“所以哥在我眼前的樣子,總是衣衫整潔的、相貌堂堂的。我覺得你永遠可以從我身邊起身而去,去參加什麼很嚴肅的會議也不會有什麼不妥當。但是我今天和你說的事情,是我們兩個的私事,所以我想你不穿衣服也沒關係,不用掩飾、不用講很多道理,你就告訴我,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袁野慢慢地把臉別過去:“我……我隻是覺得……你和我,和寧兒在一起不快樂……我們讓你總是哭。我還記得你在基地的樣子……那麼威風凜凜,快樂又自信……”有一點點語無倫次,他說,“我從小和你一起長大,我知道你是個心眼兒好的人,但是那時候你從醫院一路跑回基地……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嚇壞了……嚇壞了才這樣的……所以我沒法想,你和我們在一起有多難過……”
慢慢地蹲下身子,像小時候那樣把頭埋到袁野的腿上,吳邪說:“哥,我小時候你攔著我跳級,後來你攔著我考學,再到後來你攔著我嫁給你……你總是攔著我……嗬嗬嗬……你總說,我跑得太快了,會忘記看自己腳下的路……可是那個時候我小啊,我總覺得你是對我羨慕嫉妒恨,但是後來我越長大越覺得,你說得對,你說的都對,我跑得太快了,我一直在跑我都忘記我要的是什麼。這些年,我走了彎路,但是兜兜轉轉,幾折幾回,我覺得無論如何繞最後我又跑到你眼前……就好像你是我的萬有引力似的……”
吳邪抬起頭,十分認真地看著袁野,有幾分孩子氣:“哥,我現在重新看我的路,很多跑錯的地方我想改,你……你還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袁野有些艱澀地對吳邪說:“小時候說的那些話……說實話,當時我真的對你有點羨慕嫉妒恨……我沒你想的那麼好……我骨子裏是想……是……是怕你這一走就離我太遠了,你有一雙那麼漂亮的翅膀,我怕你永遠不會再飛回來……後來你飛回來了,可是你又走了。”他苦笑一下,“我就一點自信都沒了,我想我留不住你了……”
吳邪緊緊地摟著袁野的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應該早點扒光了你和你談……要是當初我考學的時候你不說那些道貌岸然的理由……我……我也許就哪兒也不去了……”
袁野有點難以想象:“扒光了我和你談高考誌願問題?那我得讓吳叔叔斃了……”
吳邪閉著眼睛想一想,“撲哧”一聲樂出來:“哥……對了,跟我好好過後半輩子你同意不同意。給個痛快話!”
伸手摸一摸著吳邪的頭發,袁野有幾分好笑地問:“要是我不同意呢?”
吳邪站起來,惡狠狠地說:“那我就把你衣服都拿出去燒了,你這輩子就圍著毛毯在炕上坐著吧。”
袁野皺著眉頭想了半天,說:“那一個人在床上坐著太無聊了,你能跟我一起來麼?”
一起……也不錯啊……
但是吳邪是個務實的人,她忽然想起來:“哥,寧兒過兩年該上幼兒園了,你們那兒有嗎?”
袁野:“再說……”
……
吳邪:“哎……哥……咱倆真能生二胎啊……”
袁野:“你……二胎在哪兒呢……”
……
吳邪:“哥……那要是咱不離婚了不就成兩地分居了嗎……”
袁野:“這事交給我。”
吳邪:“真的?你怎麼弄的怎麼弄……”
袁野怒了:“你再廢話就把衣服還給我!”
吳邪:“你的……還是我的……”
大家後來也不知道他倆是怎麼商量的離婚的事,反正,那一下午,袁野的房門再也沒能打開。
四個月後,吳邪所在的研究基地新近調任來一位安全主管。據說,姓袁……然後呢小吳工就去申請了一個二胎指標。
正在休假的齊麟抱著肩膀貓在後台蹭聽高茜的個人音樂會,他吸溜一下鼻子,看著茜姐姐窈窕的背影,尋思:“世界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