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委(2 / 3)

“我們什麼時候回長安去?”我打斷崔扶。

“啊,長安啊,長安,你想什麼時候回咱就什麼時候回。快睡吧崔夫人,一會兒雞都叫了。明早還要開門迎客呢。”崔扶給我掖掖被子胳膊又收緊一些。

睡,雖然我困倦得不得了,但在這個暖暖的懷抱裏我卻覺得有些不真實,他在這兒等我,有一個這樣小小的店,還帶著我們的禾苗,對我來說,這些都有些太夢幻了。我輕輕捏了一下,再捏一下……

“崔夫人,我前些天搬酒壇閃了腰這兩天身上不大方便,過兩日吧,聽話。”崔扶小聲說道。我索性翻身不理他,兩年多沒見居然變得如此不正經。

這一晚,我聽著崔扶的呼吸聲很是安心,沙漠裏曾經那些個鬼哭狼嚎的夜晚一下子就遠在天邊了,我舍不得睡著,怕睡著再睜眼睛又是在沙漠裏。

第二天,睜眼,果然不是大沙暴裏做的一場美夢。

比起長安洛陽,陽關這個地方顯得過於簡陋,每日都是匆匆往來的陌生麵孔,讓人心裏總是安定不下來,可我喜歡,在這個隻有酒可以喝的店裏我抬眼就可以看見崔扶,還有像小潑猴一樣撒歡跑來跑去的禾苗,離了崔家的高牆大院的小孩子一下子就回複了孩童的本性。

天兒越來越冷,熱鬧的陽關冷清起來,店裏常常一天隻有幾個人,和我們一家窩著天南地北閑扯幾句,順便罵一罵這阻止了他們返回西域的鬼天氣。我坐在爐邊給崔扶和禾苗縫襪子和衣服,門嘎吱開了,帶進來一股冷風還有幾片雪花,這雪雖不在意料之中但也並沒有讓人多麼驚奇,驚奇的是前頭進來那個高鼻深目的胡人,他看見我也是稍微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便到另個火爐邊坐了,外頭還有卸車聲,看來並不隻他一人。

崔扶正仔仔細細的煮他的青梅酒,對這進店的人也沒搭理,我便放下針線笸籮去搬了一小壇酒幾隻酒杯兩碟鹽水豆子過去。這個叫尚唐的粟特人此時完全不認得我一般,我想了想,也許他開始隻是認錯人了,畢竟我上次見他時候還是男裝打扮的。放下酒剛一轉身就見店門口的棉簾又被撩開,站著兩位穿著厚厚鬥篷頭上帶著密實厚帷帽的人,從身形上看應當是女子,她們到尚唐的桌上坐下,動作緩慢地拿下帷帽,那一瞬間我以為看錯了。

其中的一個竟是石姬,她仍舊美麗,一頭栗色的頭發利索地在腦後紮了漂亮的辮子,她身邊那位也很是美貌,一身少婦的裝扮,隻是神情有些冷清。

“石姬?”在陽關能遇到故人讓我不自覺都提高了音量。

“光光,你在這裏。”石姬的語氣很是平淡,連往常的熱情都沒了蹤影。她身邊的冷清女子聽聞此言卻驀地轉頭來看我,她的眼神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就那麼短短的一瞬間竟閃過許多色彩,她看著我仿佛在努力回想一個曾經熟識後來卻忘記了的人。

可我確定自己並不認識這女子,能與石姬不相上下的美貌我怎麼可能過目會忘呢?

“夫人,青梅酒煮好了,你過來喝些暖暖身子,天寒。”爐邊的崔扶回過頭笑著對我說道,當他看見那冷清女子時有一絲驚訝,立刻便又淡淡笑了,對著那女子道:“顏小姐,幸會。”

他這一聲倒弄得我滿頭霧水,心裏頭有些翻騰,崔扶認識的美貌女子還真是不少,都在陽關了還能遇見故人,好在他說了幸會之後就又轉過身去用那小小的不甚精致的杯子折騰那青梅酒去了。

石姬他們三人各自斟了酒默默地啜飲,一點聲音都沒有,石姬也不再與我說話,我又不好杵在那裏於是便坐回崔扶身邊把笸籮重放到膝上,崔扶端了一個小小的杯子送到我嘴邊,我懶怠自己拿就著他的手喝了,隻是,那邊三人卻讓我滿腹不解,我打定主意回頭去問崔扶顏小姐是何方神聖。

石姬他們喝完了酒重又穿戴好,我忙喊她,問她往哪邊去,石姬一邊慢慢係鬥篷的帶子一邊看著我道:“本要往西域去的,不想路上耽擱了行程,看這天氣一時半會還走不了,改天我還來呢,光光,你別急。”

他們出了門,店裏的幾個人也抱著酒壇出門了,時候不早索性便落下門拴。沒等我問崔扶便開了口,有些微得意的樣子道:“崔夫人,你可還記得當年我為何去參加科考?”

我點頭,那麼荒唐的理由怎麼可能忘了呢。

“不是為了令賓娘子去的麼?當時可是傳為佳話了呢。”我撚著針線的手忽然便頓住,“這顏小姐不會就是令賓娘子吧?”

“為何不會?嗬。”崔扶笑問我。

“令賓娘子也認識石姬?我怎麼沒聽石姬說過。”我有些疑惑,雖然兩人並沒有交談什麼,但看樣子還是熟識的。

“有何奇怪,胡姬酒肆和教坊的美人們一向互相仰慕,結交也在意料之中啊。”崔扶說道。

我想想也是,可總感覺有些地方不對勁兒。正想著,禾苗在外麵嚎叫著拍門,放他進來了弄得滿身滿頭的雪,左手攥著個大雪球,右手扯著一塊兒鮮紅的肉,說是那波斯人殺了一隻小駱駝給他的。這一塊兒肉折騰得我們一家三口圍在灶台邊等了一個多時辰,等肉熟了也餓得過了勁。

大概是吃了油膩所以困意十足,崔扶和禾苗去酒窖了,剩我一個守著大大的爐子,好幾次拈著針紮到了自己手上,我索性便放下笸籮裹緊了衣服打算眯一會兒。

有人敲門,聲音緩慢而沉重,嚇了我一跳,我說關門了,那聲音便停了,我又繼續睡卻聽得木門因為滯澀而特有的咯吱咯吱的聲音,一股冷風從門縫鑽進來,還有幾朵飄飛的雪花,像蒲公英一樣旋旋轉轉落到臉上,我站起來想去關門,還沒到門口就見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進來了,帶著厚帷帽的頭低著,正彎腰往門邊放他手裏那大得出奇的黑油傘。我又說一遍關門了,那人放好了傘才慢悠悠抬了頭慢悠悠摘下帷帽,然後對著我燦然一笑。

“真沒良心,這大雪的天你要把我關外頭麼?”這張臉那抹笑實在太熟悉了。

“盧琉桑!”我脫口而出,有點高興,但馬上又有些生氣。

“裴光光,你那是什麼表情?孔夫子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你真是,不讀書,不知禮儀。”盧琉桑推開我踱到火爐邊坐下,自顧自拿起茶湯子裏溫著的青梅酒倒進我用的杯子裏然後一飲而下,喝完了招呼我:“別傻站著了,過來坐,跟我你還客氣什麼。”

哦,我忘了,反客為主是盧琉桑的長項,我過去坐下問他:“說我不知禮儀,你呢,大沙漠裏頭走了也不說一聲,我以為你被他們殺了毀屍滅跡了呢。有沒有你這樣的人?”

“走得有點急,嗬嗬,光光,我就知道你會掛心我的。”盧琉桑又喝了一杯,動作仍舊很快,像是多少年沒喝過酒一樣。

“還有,你讓我去送的信到底是給誰的?那人怎麼沒說欠你錢的事?而且他怎麼跑到我們大唐來了還和石姬在一起?這都是怎麼回事?”我問他,這些個人和事在腦子裏像一團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