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屋裏,肥頭拍著胸脯向於蓮舫顯示他的健壯,惠生老太太喊任大偉讓肥頭到北屋去一趟,說老爺子要最後給肥頭診診脈,肥頭出門對於蓮舫說,龔老爺子心虛了,不過還算聰明,現在收回那個預言還算他贏,我照舊請客,把龔家院裏所有的人都請到,包括那隻貓。珍妮收拾著行李說,我明天怕不知道你的死活了。肥頭問珍妮是幾點的飛機,珍妮說上午九點。肥頭說,老爺子咒我夜裏死,我明天一早就給你打電話,死活給你個準信兒,讓你放心地上飛機。珍妮笑著說,沒想到中國還會有這種事,天氣預報似的,能預報人的生死。肥頭說,天氣預報也有不準的時候。
於蓮舫又接到張悅電話,於蓮舫料定張悅升遷的事大半已徹底無望了,才又回過頭來與她聯係。是他親口說的,“近兩三個月不要接觸”,形勢變了,竟又把電話打進龔家。不出於蓮舫所料,張悅說他對那個狗屁副局長的位子根本不在乎,他權衡了好幾日,於蓮舫對他才是最最重要的,他已跟李彩蘭正式提出離婚要求,下一步怕是要鬧個地覆天翻了。於蓮舫學著珍妮的口氣說,其實沒什麼,大可不必。張悅說怎麼大可不必?蓮舫,你不要把我涮了。於蓮舫不吭聲,張悅約她明天在清雅茶館見麵,於蓮舫說她已忘了去清雅茶館怎麼走,就把電話掛了,她突然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輕快。
於蓮舫撂下電話一轉身,見曉初在身後笑,她問曉初笑什麼,曉初說上午剛開過會,提拔第三醫院的鄔培信當副局長,張悅已經沒戲了。於蓮舫說難怪,我想也是這麼檔子事。珍妮聽了說,毀人者不美,而受人毀者遭一番訕謗,便可加一番修省。龔曉初說,珍妮,你之乎者也的也修省得快成精了,哪兒躉來的這些舊貨?珍妮說,從龔家老太爺的醫案裏,錄的是《菜根譚》的幾句。
半夜裏,起風了,大約又要落雪。
早晨天陰冷陰冷的,又飄起了零星雪花,珍妮提著箱子去趕飛機,龔家人除了老爺子和惠生老太太以外,都出來了,一直將她送到大門外。珍妮擁抱了每一個人,最後她緊緊地抱住珠珠,俯在珠珠耳邊說,愛護你的媽媽,她是個好母親。珠珠也在她耳邊說,要是你做了我的媽媽,我也會很高興,可惜沒有。龔曉默將珍妮的行李放進車後廂,鑽進車坐在珍妮旁邊。任大偉發動汽車,車子剛起動,突然,珍妮由車窗內探出頭來問,那個總裁還沒有消息嗎?於蓮舫說沒有,珍妮說那他今天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任楠朝車子揮揮手說,上帝會與他同在的。
送走珍妮回到正屋,大夥心裏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悵惘,惠生老太太舉著電話說,找任大偉的,他的那個總裁朋友死了,昨天夜裏,死於急性心肌梗塞,那邊來信兒讓任大偉當治喪委員會委員。
一時房內靜得出奇,人們說不出一句話,大家把目光轉向龔老爺子,珠珠說,爺爺您料事如神哪!任楠也說,姥爺,您是不是跟閻王爺攛掇好了?老爺子說,為什麼說龔家是禦醫呢,要是連生死都算不出,禦醫豈不是白當了。於蓮舫想起光緒與慈禧相距一日而亡的巧合使史學界引起的疑慮與爭議,便問龔老爺子,肥頭的死如果不是巧合,從醫理上又如何解釋。老爺子說,從醫理上來說,心對應五行中的火,經為手少陰經。那日我見此人,表為誇誇其談,動作誇張,實為心氣盛而神有餘,宜瀉心火,號其脈,卻沉濡虛滑,是腎來乘心,水克火,屬大不治。觀其色,麵色雖赤,然額上發際起黑,下至鼻梁,延至兩顴。這樣的心病患者應死在與腎對應的壬癸日,於時辰中,當是醜時,推算來該是周日淩晨二時至三時之間。龔老爺子又說,這類病若戒酒色,少安勿躁,注意調養,以黃連瀉心湯加厚樸猛攻,或許能有救,可惜此人來時已人在心死,使醫者無回天之力了。
於蓮舫想,好一個黃連、厚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