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遊擊隊以為首的,是個黑臉大漢。他拍拍腰中別著的匣子槍,斜著眼說:“少羅嗦,隊長有命令,所有過路人眾,一律押上山檢查,看看有沒有漢奸。漢奸,懂不懂?就是為日本人做事的……”
汪兆娥不聽則已,一聽便嚇得麵無人色。心想,我的弟弟倒是替日本人做事的大官,就是大漢奸,若是被他知曉,這還了得!張嫂見汪老太如此害怕,忙鎮靜說:“我們兩個老太婆,怕什麼?”
不由分說,眾人被押上山頭。
這雙峰山並不很高,隻是出勢壁立,山深林幽,兩鋒對峙,猶如婦人雙乳突兀,因此也叫奶子山。兩山之間,一條幽長的峽穀,最險之處,隻能容一人側身而過,確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二十裏外的日軍據點,明知此地有小股遊擊隊活動,也不想隨便冒險進剿。
這山上駐紮的,是支自稱為贛北遊擊隊的隊伍。隊長姓呂,名大千,本是40多歲的作田漢,日本鬼子飛機的一次轟炸,使他的妻兒房舍飛上了天,他咬著牙操起菜刀,奪國民黨散兵手中的幾支槍,糾集幾個鄉民,踞山為王,做起遊擊隊長來。不到一年,就有了百餘人槍。這些人良莠不齊,魚龍混雜,當然也就生出各種事來。
帶人攔路的黑臉大漢叫陳文寶,30多歲,卻是個鄉間好吃懶做的大懶蟲。他小時候也過幾天書,看過《三國》、《水滸》,學得—些謀略,見贛北遊擊隊鬧起來了,知是當好漢、吃輕鬆飯的大好機會到了,便上得山來,與呂大千結拜為兄弟,當上了參謀長。陳文寶背著呂大千,帶著他一夥氣味相投的人,常常攔路設卡,說是抗日抓漢奸,其實是要錢要物,如同草寇。
陳文寶將攔路劫來的這八、九個人,一股腦兒趕進山上的一座破廟中,稍許值錢的東西都被搜去,汪兆娥的衣箱衣袋也被拿走。因隊長呂大千外出未歸,先將這些人關在大殿中,等明晨隊長回來,再審問發落。陳文寶見汪兆娥是個小腳老婦,便讓她和張嫂坐在偏屋的幹草上。
時間正是早春天氣,夜間春寒料峭,偏屋窗破透風,滿壁蛛網亂晃,很是陰森恐怖。汪兆娥坐在柴草堆上,又餓又乏又怕,偎著張嫂,不禁低低抽泣起來。
“唉,我的命是這樣的苦!在鄉間雖是孤寡一人,倒有口飯吃,有架床睡。隻說是找到弟弟享幾天福,誰想到又遇上這樣的劫難。亂世人不如太平犬呢。也不曉得明早他們要如何處置。”
正在的歎息間,隻覺身後一陣輕風拂過,汪兆娥一抬頭,又嚇了一跳,一個身著黑色尼衣尼帽的青年尼姑,一手端盞小桐油燈,一手托一粥缽,無聲無息之中,已站到身邊。尼姑輕聲說:“老人家,喝點粥吧。”
陳文寶是個機警人,便走進屋裏,撥亮油燈,問汪兆娥道:“老太太,你們是什麼人?到哪裏去?講清了,我不難為你,可以放你們下山去。”
汪兆娥低頭不語,心中打開了小鼓,他們是抗日的遊擊隊,如讓他曉得我是汪主席的姐姐,那不會砍頭嗎?
張嫂卻已動心:這些遊擊隊哪個又不是為發財升官?不如講出汪精衛,嚇他一跳,也許會保護我們下山。
張嫂便不管汪老太同意不同意,說:“你聽著,這位老太,就是南京政府注主席的姊姊,汪兆娥。我是她的傭人。我們是從武寧到南京去。你如果救了我們,到南京後老太太向汪主席一說,豈不有你的好處?”
陳文寶一聽,果然大吃一驚,便問:“你說的是真話嗎?”
張嫂說:“怎麼不是真的?你要不相信,箱子裏有汪家的書信呢。”
陳文寶本是個鄉間無賴,隨時想升官發財。眼下占山為王,雖說有時可大口吃酒肉,大秤分金銀,但畢竟是風裏雨裏,辛苦萬分。若是開罪這老太太,讓汪精衛知道,派來大批日軍進攻,就要玉石俱焚,性命不保。若是保護她出去,她到了南京,在汪主席麵前美言幾句,我陳文寶救了“皇姐”,還怕不會紅光照我天靈蓋?可呂大千最恨鬼子漢奸,若讓呂大千知道,定會壞了大事!
陳文寶下了決心,一不做,二不休,馬上跑到日軍據點報告,引來日軍,救出汪兆娥,一路保護送到南京。
第三天,汪兆娥抵京之時,陳璧君派車到輪埠迎接,各大報紙紛紛發表特大消息。這就是轟動一時的新聞:汪精衛姊弟重逢。
汪兆娥到了南京,陳璧君把她接進公館,十分親熱。小輩們也都見過姑母,汪精衛自然關照廚房辦了酒筵,合家歡慶團聚。從此,汪兆娥就是汪公館的姑奶奶了。
在汪公館的生活,當然與鄉下不同,大享了幾年福。哪知好景不長,汪精衛身上當年的槍傷發作起來,送到日本醫治無效,一命嗚呼,陳璧君成了遺孀,公館裏的景況與前不同了。而今日本人投降,不用說處境就更為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