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還懂啊。可是你知道它能存在多久呢?它會因為廢用而萎縮,知道什麼是萎縮嗎?”說著,王萍平就用手把自己的一隻眼睛按住,說:“就是這樣,看吧,慢慢地就隻剩一個耷拉著的眼皮,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好,這已經是輕的了,搞不好還會影響好的一隻眼睛,就會有完全失明的可能。好好想想吧,小姐。”
戴天嬌的心裏真有一種強烈的震撼感,是啊,王萍平說的一切都是可能發生的,到了那個時候,自己會後悔嗎?就是後悔也是沒有後悔藥的。可是,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仿佛看到黃強又能在足球場上當守門員了,他能看到他想看的一切。
戴天嬌說:“萍平,謝謝你。可是,你想想,黃強就能看到了啊。”
“是啊,可是為什麼要你來獻,我不同意。”王萍平說。
王萍平來到病房,把戴天嬌的想法告訴了黃強,“黃強,你就忍心讓天嬌為你作出這麼大的犧牲嗎?”
黃強沉默了,他沒有回答王萍平,但是,他的胸腔裏卻在進行著一場最劇烈的戰鬥。無疑,這個消息對他的震撼真是太大太大了。他在心裏喊道,老天啊,你為什麼就不能成全我一次?如果這個災難不是降臨在我的頭上,而是降臨在她的頭上,那麼我將會用我的行動來告訴她,我是多麼愛她,我是多麼願意為她付出一切……
王萍平看到從黃強幹癟的眼眶裏,流出了一股細長的淚水。她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就對黃強說:“對不起,我知道這與你無關。”
黃強使勁咽了咽唾沫,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對王萍平說:“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王萍平走出了病房。
黃強聽著王萍平離去的腳步聲,他突然把整個身子翻了過來,把頭埋在枕頭裏,嗚嗚大哭了起來……
他忽然明白了,他不能愛戴天嬌,他甚至沒有權利想愛不愛天嬌這樣的事,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是一個瞎子。他深切地感受到這是一種人與人之間台階似的差距,戴天嬌不是和他站在平等的起跑線上的。在他看來,戴天嬌現在是站在天上,她用她美麗而高貴的臉俯視地上的他。她是那麼的完美,完美得好像從來就是生活在天上,完美得想得到她就是一種褻瀆,是一種犯罪。
八月的一天,王萍平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當王萍平接過幹部處幹事遞過的通知書時,王萍平沒有一絲一毫的激動,她甚至沒有高興,她平靜極了。
到了走的那一天,她對戴天嬌說:“我不想讓更多的人來送我,反正兩年後我又回來了。”
兩個人提著簡單的行李向汽車班走去,那時太陽正在頭頂,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很小很小,圓圓的,就好像托著人滑行的一個圓盤。還是一輛大卡車在那裏等著,王萍平看了看車,轉過頭想對戴天嬌說點什麼,可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想說,沒想到最後還留在一五八的人是你。
沉默了一會兒,王萍平突然說:“天嬌,等著我,兩年後我一定回來……”話沒說完,淚水就滾了下來,綠軍裝上被印上了黑點點。
戴天嬌緊緊拉住王萍平的手,想說話,可是眼睛先紅了。
戴天嬌抬起頭看了看天,說:“真好,現在的太陽。”
戴天嬌又說:“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們又要見麵了。”
王萍平知道戴天嬌說的什麼,她知道天嬌心裏的那一個結。黃強最終被他的戰友們送到了軍區總醫院治療,他們在聽了關於戴天嬌的故事後,都為這個女人的想法而感動,有人使勁捏著黃強的手說:“夠了,有這麼一個女人的這份心。”黃強點了點頭,渾濁的眼球裏流淌出清澈的淚水。
於是,王萍平說:“天嬌,請你相信,不論你遇到什麼困難,我都是你最可信任的朋友。”
戴天嬌點了點頭,她相信,她有什麼不可相信的?在她人生的最初時光裏,她和她的姊妹們就好像是一群相互牽著手的孩子,她們在共同長大,她們是真正的姊妹。
在正午的烈日下,兩個女兵緊緊地摟在一起,她們的眼角掛著淚水,但是,她們在笑著。後來,王萍平登上了駕駛室,汽車果斷地衝了出去。
汽車頂著一身的燦爛行駛在一五八通向外麵的盤山公路上,王萍平一回頭,一五八突然變成了微縮景觀。她在看戴天嬌,可是,在她的視線裏最清楚的是那些樹,很挺拔,很整齊,在指引著一五八的方位,使一五八在平地上顯得更加生動。
王萍平突然把臉貼向車窗,盡情地揮灑起眼淚……
眼前模糊著一片正午的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