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起來,打開門,走了出去。你隨手從旁邊的椅子上拿了件很大的衣服,你看都沒看那是件什麼樣的衣服,就把它隨隨便便地披在了身上。我真喜歡你那種隨隨便便的樣子。真是喜歡。夜晚是適合於你的,你曾經對我開玩笑說,你就像一個女鬼。我笑死了。但我現在知道,夜晚是適合於你的。那些靜謐的幽深的聲音。濕氣。你開了門,走下樓去。狹狹的樓道裏空蕩蕩的,你一個人走下去。我跟在你的後麵。夜晚有一些霧,但不很濃,揮揮手就散了。
你就這樣一個人走到廣場的中間去。天上都是星星。我跟在你的後麵。你朝前走,我也朝前走。忽然,你停了下來,你的樣子像是在等我走上去,你知道後麵有人,你不回頭就知道後麵有人。我被你嚇了一跳。
你對我說話了。但是你的眼睛不看著我。你說,今天不下雨,這可真是難得的事情。你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堅決地不看我。你可真是一個固執的女人。你說:明天就要走了?我說是。你說:還要到很多城市去,那裏也全都是這樣的廣場和城牆。我點點頭。你說:但是不下雨,經常下雨的地方總是不多。我說是,我說隻有江南才是經常下雨的。不會所有的地方都這樣,這是不可能的。你同意了,你說當然,當然是這樣,這是當然的事情。
她安靜地聽著。坐著的姿式也不換了,但手還是撐著下巴。
那個小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跑了回來,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他放慢了腳步,扭頭奇怪地看了看他們,但很快,他又飛快地跑了起來,他的唇形一張一合,很像是正在哼著一首兒歌。
那天,我對你說,你得跟我走。你得離開這個陰濕晦澀的地方。
顯然,他說得有點激動起來,他的手在空中劃出一個形狀,仿佛要伸出去,伸出去抓住她的手。但陽光閃爍,這樣的動作其實是看不清楚的。
她點點頭。不由自主的樣子。
我對你說,我們明天就走,一早,等到霧散的時候,霧一散, 廣場的輪廓就會清晰起來,整個城市的輪廓也會清晰起來。我們將在清晰的早晨離開這個城市。
她微微地笑了。一臉的神往。
當然,她說,當然是這樣,不管走不走,不管能不能走,總是會發生一些事情的,這是肯定的,總是會發生一些事情的。
陽光。難得的陽光。
一個站在看得見廣場的房間裏的男人。他已經在那裏站在很久了。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看著下麵的廣場。
忽然。他叫了起來。
他看到有一把刀舉了起來。在下麵的陽光燦爛的廣場上。雪亮的白光。一把刀,在廣場難得的眩目的陽光下麵。
男人聽到一聲尖厲的呼喊,他恐懼地閉上眼睛。他一時弄不清楚,這聲音究竟是來自下麵的廣場,還是他自己身體的內部。他隻是聽到了一聲的尖厲的呼叫。這呼叫聲劃破廣場的上空,充滿了力量、恐懼、和眼淚奪眶而出時那一瞬間的高強度的傷感。
一把刀。雪亮的陽光。
這在這時,一個好聽的聲音在房間裏響了起來。他從窗戶那裏回過頭。
陽光的幻覺消失了。而女人正笑嘻嘻地從另一個房間走出來,她說你到底在窗戶那裏看到什麼了,一個人站在那裏,站了那麼久。她笑嘻嘻地走過來,一邊走一邊說,她說做好了,風箏,看到了嗎,風箏。她手裏舉著一隻風箏,笑嘻嘻地穿過房間,向他走來。
就在她穿越房間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桌上那瓶水淋淋的金黃色的小菊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枯死了。花瓣還是濕乎乎的,剛淋了水,但花已經枯死了。
他疑惑地看著她,他想說什麼。而她也終於停下了腳步,看著他,覺得他仿佛想要說什麼。
但是,他終於還是沒有說。這個站在看得見廣場的房間裏的男人,最終,他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