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一個想象中的廣場(1 / 2)

他撐著一把傘。從側影上看,他還真可以稱得上是高大魁武,他穿了一件長風衣,男人都愛穿的那種,米色,既可以遮風,又可以擋雨。領子半豎著,可能原先是非常妥貼地豎在那裏的,後來被風刮了幾下,軟癱下來了。這個軟癱的領子忽然讓他給人以一種遭受打擊的感覺,或者將要遭受打擊的感覺,也可能是這樣:他曾經受過點什麼傷,他不刻意去掩飾的時候,傷口便露出來了。這是一個帶著傷口不斷旅行的男人。

一座古老水城。廣場位於水城中心,就像一座島。從城市的上空進行俯視,你會發現,這座城市裏隻有這樣一塊較為寬闊的空地,它一覽無餘,坦露在那裏,就像動物或者人類坦露的寬闊的身體部分。城市的其他地方都是幽暗的,曲折的,可以看到繁茂而不高的樹叢,假山,河道穿過全城,但不是那種一泄千裏的穿過,而是拐裏拐彎,時斷時續的穿行。所以說,這個廣場會給人一種“從此入手”的直覺,它是這個城市裏麵最最柔軟的部分,它坦露在那裏,有一種即將受虐的快意。

在廣場上,這個男人正在向一個女人走去。

我見過你。他說。

他在她的身後就開始說這句話,然後他繞到她的前麵,停下腳步,看著她:我見過你。他說。

她抬起頭,她的表情有些愕然,但或許輕微的愕然已經與雨天的城市融為一體,所以說,在這裏也可以理解為“麵無表情”。

去年我們就是在這裏見麵的,你坐在那個台階上,第三層台階。他把自己手裏的傘向她傾過去一些,這樣就與她撐著的傘共同構成了一個參差的角度。

你坐在第三層台階上。那天也在下雨,你穿了一件透明的雨衣,你告訴我說,你的傘壞了,然後你嘀咕著說,這個城市總是下雨下得都讓你厭倦了。他繼續這樣說道。

她臉上愕然的表情漸漸濃了起來,但其中又夾雜進一些困惑、疑慮和其他的什麼。但從她的臉上看不出排斥這種東西。於是他又接著往下說。

你還答應我在今年的這個雨天見麵,在廣場上。然後你就跟著我離開這兒,離開這個城市,到其他的地方去。

顯然,他說出了令她意想不到的話,她的眉毛有力地跳動了一下。

離開這兒?她身陷迷離似地脫口而出。

是的,我們約好了,我們有約在先,我將帶著你離開這個城市,到其他的地方去。

可是……可是我並不認識你。

她一臉的茫然。這種茫然在她表情獨特的臉上顯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意味: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而她其實也已經真的不想知道了,她聽命於一切的解釋。另一種,則是“為什麼。請說服我,用最有力的方式。”的代稱。

我已經習慣這個城市了。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一種自言自語的意味,而雨,在這時忽然急了起來,幾滴又粗又猛的雨點打在繃緊的傘麵上,發出沉悶的轟響。仿佛為了排除雨聲的幹擾,她提高了聲音:我從來都沒說過下雨讓我厭倦這種話,我已經習慣下雨了,我不可能說下雨讓我厭倦這種話。

你說過。他的聲音忽然陰冷起來。像刀一樣。他的聲音是幹的,掉在潮濕的地上,發出陣陣回響。你說過,你不應該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你說過你討厭江南的雨,你說你都快要被它纏死了,悶死了。你抱著我,你說把我帶走吧帶到很遠的地方去,帶到充滿陽光的地方去,你一邊說一邊哭,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你說過的,真的說過的,這些我都記得,而你卻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