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婚說法(1 / 1)

1917年,冬。

大雪紛飛,染白了整座金陵城。

街上的行人並不多,就連營業的商鋪也沒有幾家,偶爾有車夫小跑著過來,問上一句是否需要坐車。

富察德明那身繡著暗紋的高貴長袍已經沾滿了雪花,可他依舊固執地擺了擺手,由女兒安歌攙扶著,一步一步朝著那富麗堂皇的大宅子走去。

看著門牌上寫著“陳家公館”幾個字,富察德明深深歎了一口氣,像是無奈,又像是憤怒。他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道:“安歌,爹帶你來這兒,不是讓你覺著丟臉,而要討回我富察氏的顏麵!”

安歌被凍紅的小臉上隱著幾分緊張,她挽緊了父親的胳膊,用力點了點頭!隨即視死如歸地敲響了大門——

陳家老爺早年曾留過洋,這宅子自然也帶著西洋式的風格,與他們富察家不同。安歌初來此處,自然免不了好奇打量。

華麗的水晶燈高貴典雅,優雅的簾子柔和大氣,柔軟的沙發舒適漂亮,就連端茶的下人都是一副新時代的象征麵孔。這裏就好似一顆種子已經發芽,長成了絢麗的花朵,讓人忍俊不禁。而同樣一顆種子,富察家卻拒絕那些新來的陽光,依舊固步自封地守著原來的土壤,緩緩成長。

安歌和父親等了一會兒,身上的寒氣還未褪去,陳鴻博夫婦就就匆匆而來!

陳鴻博略長富察德明幾歲,一身西裝穿得筆挺,頭發光亮,看起來十分精神。夫人呂子怡也是一身洋裝,貴氣十足。安歌暗暗做了比較,頓時覺得自己的旗裝長裙與父親的長袍儒服,卻也不那麼大氣了,反而多了一層死板的頑固。

陳鴻博熱情迎上,拉著富察德明的手,驚喜起來:“德明兄!果真是你呀!怎來得如此突然,未曾提前通知我們一聲呢?這位小姐……莫不是安歌?長成大姑娘了呀!”

“老爺,別光顧著說話,德明大哥,安歌快坐呀!蘭嫂,快去備餐!”陳夫人歡喜地拉著安歌的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在這大雪天從北平趕到金陵確實不易,輾轉幾次,衣襟濕了,鞋也冰涼,多少有些狼狽,但安歌仍舊笑得端莊,輕喚一聲“陳伯伯好,陳伯母好”,便始終站在父親身邊,規矩得很。

這讓陳鴻博夫婦更是喜歡,直誇富察德明教女有方,端莊得很!

可是富察德明卻抬手拒絕,臉色鐵青,道:“不必麻煩了!德明此次帶安歌前來,隻為討個說法,絕不叨擾半分!”語畢,從懷中掏出一封信。

陳鴻博夫婦詫異,他們兩家故交多年,向來感情甚好,為何重逢之際,德明竟然如此憤怒?

可隨著陳鴻博展開信紙,陳夫人瞪大了眼睛一時間竟然倒吸冷氣,臉色煞白:“這……這……”

陳鴻博的呼吸變得沉重,臉上的笑容已經不再,他揪著信紙的手不斷顫抖,最終還是隱忍著看完了。他長長呼一口氣,仿若用盡了全部的力氣:“這是炎夏的字跡沒錯……”

“兩個月前,你們還在書信中提及聘禮,可一轉眼……竟然就是一紙退婚書!我富察氏好歹也是滿清貴族,此等羞辱,簡直……”富察德明冷哼,冰冷的麵容絲毫不允許任何事情褻瀆他曾經的身份。

是,十幾年前,他還是滿清王朝那個身份尊貴的王爺,“富察”這個姓氏可是滿洲八旗中數一數二的尊貴!富察德明當了大半輩子的王爺,即便滿清王朝已經不再,可骨子裏的高傲依舊存留著。

陳鴻博沉著呼吸,一麵安撫,一麵大喝,讓人將那個不孝子叫過來!

可不等下人轉身,就聽見一聲溫和從樓上傳來:“不必找了,大哥已經走了。”

眾人抬首,隻見一個身著中山裝的青年正緩緩下樓。那黑色的皮鞋踩在樓梯上都是溫和的,如同他的樣貌一般,溫潤如玉。他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漂亮的五官帶著點兒陰柔美,好看卻不突兀,讓安歌在這個寒冷又尷尬的氛圍裏,竟然不由得感到溫暖起來。

青年對著富察德明和安歌問了一聲好,視線在後者身上稍稍停留了那麼片刻。安歌心頭就忽然漏跳一拍,不由得低頭避過。

“父親,這是大哥留的信,他昨晚就離開了金陵。”青年將手中的信遞來,轉身再次彎腰道歉,“安歌小姐,十分對不起,我哥有他不得已的苦衷,炎冬在這裏替他向你賠罪。”

被他這麼一說,安歌倒是幾分不好意思了,她連連擺手,示意不必如此。

可是陳鴻博拿著信紙的手愈加顫抖得厲害,看著字裏行間“不孝子炎夏”“心懷天下”“決定投身革命”等字眼,隻覺得一口氣倏地就提不上來了!到最後大喝一聲“孽障”,竟然就這麼昏了過去!

“老爺!”陳夫人大叫著,跟著也要昏倒。

陳炎冬急忙扶住母親,大叫“找醫生”!

一時間,陳家就這麼哄亂了。

安歌看著忙碌得幾乎要滿屋子飛的下人,不由得拉了拉父親的衣袖。爹,我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富察德明一聲歎氣,擺擺手,也隻能靜靜等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