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出理由。橫直在三天之內一定會下的。’
“‘我不信。’
“‘一定會的。’
“‘你看這天氣,三天之內能下雨麼?’
“‘準能夠。’
“‘我說,一定不會下的。’
“‘一定會——’
“‘三天之內能下雨,那才是怪事呢——’
“‘怎麼,你不喜歡下雨麼?’
“‘為什麼說我不喜歡?’
“‘你自己沒有田——’
“‘你簡直侮辱人……’
“‘要是不,為什麼你硬說要不會下雨呢?’
“‘看天氣是不會下的。’
“‘一定會——’
“‘打個睹!’
“‘好的,你說打什麼?’
“‘把我的人打進去都行。’
“哪末,你說——’
“‘我有四擔田——就是你知道的,我就把這四擔田和你打賭。’
“‘那我隻有三擔田。’
“‘添上你的那個柴山好了。’
“‘好的’
“‘說賭就是真賭。’
“‘不要臉的人才會反悔。’
“其實你父親並不想贏人家的田。他隻是相信他自己所覺得的,三天之內的下雨。
“誰知三天過去了,滿天空還是火熱的,不但不下雨,連一塊象要下雨的雲都沒有。這三天的最後一天,你父親真頹喪得象個什麼,不吃飯,也不到田裏去,隻在房裏獨自地煩惱,憤怒得幾乎要發瘋了。
“於是第四天一清早,那個王大保就來了,他開頭說:“打賭的事情你大約已經忘記了!’
“‘誰忘記呢!’你父親的生性是不肯受一點兒委曲的。
“‘那末這三天中你看見過下雨麼?’
“你父親不作聲。
“他又說:‘那個賭算是真賭還是假賭?’
“你父親望著他。
“‘不要臉的人才會反悔——這是你自己說的話呀。’王大保冷冷的笑。
“‘我反悔過沒有?’你父親動氣了。
“‘不反悔那就得實行我們的打賭。’
“‘大丈夫一言既出——破產算個什麼呢。’你父親便去拿田契。
“唉!(母親特別感慨了)這是什麼事情啊。我的天!為了講笑話一樣的打賭,就真的把僅有的三擔田輸給別人麼?沒有人幹過的事!那時候我和你父親爭執了半天,我死命不讓他把田契拿去,可是他終於把我推倒,一伸腿就跑開了。
“我是一個女人,女人能夠做什麼事呢?我隻有哭了。眼淚好幾天沒有幹。可是流淚又有什麼用處呢?
“你父親——這個荒唐鬼——大大方方的就把一個小柴山和三擔田給人家去了。自己祖業已成為別人的財產了。什麼事隻有男子才幹得出來的。我有什麼能力?一個女人,女人固然是男子所喜歡的,但是女人要男子不做他任意的事情可不行。我哭,哭也沒有用;我恨,恨死他,還不是空的。
“啊,我記起了,我和你父親還打了一場架呢。
“他說:‘與其讓別人說我放賴,說我是一個打不起賭的怯漢,與其受這種羞辱,我寧肯做叫化子或是餓死的!’
“然而結果呢?把柴山給人家了,把田也給人家了,還不是什麼人都說你父親的壞話?這個傻子……”
母親把話停住,我看見她的眼淚慢慢的流出來。
“要不是,”她又說,“我們也不會這樣苦呀。”聲音是嗚咽了。
我害怕母親的哭,便悄悄的跑下樓去。
這一天的下午我看見到父親,我便問:
“爸爸,你從前曾和一個劊子手打賭,是不是?”
父親吃了一驚。
“聽誰說的?”他的臉忽然陰鬱了。
“人家都說你不好,所以我問母親,母親告訴我的。”
父親的眉頭緊蹙起來,閉起眼睛,顯得萬分難過的樣子。
“對了,爸爸曾有過這麼一回事。”他輕輕的拍一下我的肩旁說,“這都是爸爸的錯處,害得你母親吃苦,害得你到現在還替人家看牛……”
父親想哭似的默著走去了。
從這時起我便覺得我父親是一個非凡的人物。而這故事便是證明他非凡的故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