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四十一、死生契闊(下)(1 / 3)

紀金死了,死在亂槍之下。

他的死讓韻柳對沈新南隱隱的那份擔憂更深了。

那一夜像是黑色的淤流,終於還是從他們的心上沉重、遲緩的流了去,隻是留下了一道陰寒、黯敗的印記在他們的心頭上,再難能抹得去。

送帛顏離開上海是兩天後的一個清晨,擁擠的火車站台上彌漫著薄薄的濕霧,幾盞昏暗暗的電燈還沒有熄滅,黯淡的燈光亮在薄明的天光裏,更添了幾重蒼涼。

帛顏邁上火車,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即走進車廂去,她又轉過身,難以掩飾住的悲涼的目光默然看了看車前送行的韻柳和沈新南。她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韻柳的臉上,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能說出什麼,淒清的一聲氣鳴聲已經在耳邊響了起來。

火車緩緩駛動了。

韻柳看著帛顏隨著開動的火車慢慢從自己麵前移走,想到那在前麵等著帛顏的茫茫無依的孤獨歲月,她忽然朝帛顏伸出了手去,握住了帛顏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手。

“好好保重自己,現在你是有身子的人了。”不想惹出帛顏的淚水,她隻有強忍住眼淚,一麵緊步跟著緩緩開動的火車,不忍撒手。

火車越開越快了,帛顏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韻柳,隨即把她的手給鬆開了,蒼白的臉上直直滾落下一滴清淚,將心一沉,她毫無留戀的斷然轉過了身去,——

那個嬌柔卻清冷的身影轉瞬便消失在了那幽暗的車廂裏。……

亂世裏的人活著都不容易,女人活著就更加的不容易。因為她們同為女人,同為命運多劫的女人,她們能看懂彼此的心,像是一麵鏡子,反照出對方的影子。韻柳理解帛顏最初的選擇,也理解她最終的選擇,當初她為了不連累希源而選擇孤身來到了上海灘,如今為了保住紀金的骨血,她又選擇再走他鄉。韻柳知道,紀金雖是不在了,不過日後她的心卻再也不會茫然無所依,——她和紀金的愛就像是一隻淒愴卻絕美的蝴蝶標本,雖然再也無法鮮活起來,然而那種絕美卻也永遠的定格了下去,足夠一輩子的時間來懷念。……

然而韻柳還是感覺到自己的心在隱隱的作痛,一陣陣的酸楚止也止不住,自己卻也說不出究竟是為什麼。……

直到沈新南邁開步子,走了過來,將她輕輕攬入了他的懷裏,她才發覺自己已經眼淚濕濕流了一臉。也不知是不是塵世越是艱難,越是能體會到身旁有這麼一個男人陪著,是那麼得讓人安心。她把自己清冷的身子緊緊偎在他溫煦的胸膛上,感覺這樣可以暫時的忘卻那些塵世之中的蒼涼,與無奈。

緊緊抱著她啜泣、聳顫的身子,沈新南微微揚起臉,深深的歎出了一口氣。心裏有些話,他是無法向韻柳說的。紀金的死讓他心裏那根弦繃得更緊了,可能遲早會有那麼一天,同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在他自己身上。他並不是害怕了,人終究都有一死,隻要活著的時候做了自己該當去做的事。他隻是隱隱感到了悵惘。

他恐怕假若真有那麼一天,他自己最終的結局或許還不如紀金。紀金至少還有一個深愛他的女人,一個遺腹子,這世上還有他們會永遠記得他,懷念他。而他自己,或許從來都沒有真正得到過韻柳的愛。真正的愛是不需要什麼誓言的,而她為了報答他,卻正是在用一遍又一遍的誓言去強迫她自己愛他,陪在他身邊。或許她自己並沒有能意識到這一點,但其實他心裏一直都很清楚。……不過這時候想起來反倒有了一層安慰,至少真的有那麼一天的話,她不至於會太受傷害,可以重新開始,去找她真正愛的那一個男人。……隻是心口裏卻消不去的陣陣憋悶的窒息,他直起脖子來深吸了一口氣,涼濕的空氣吸入了胸膛裏,卻也像是在沉沉贅著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