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源乘的火車從南京抵達上海的時候,天剛蒙蒙放亮,是一個清凜的早晨。
走下火車,看見車站上濃霧還沒有散盡,冰冷的空氣更是立即朝周身包攏而來,強烈刺激著希源的身體,雖然在火車上,整夜未睡,現在卻依然感覺神清氣爽。他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終於還是來了,她會在這裏嗎?……
“肖先生,你好,”希源剛走出車站,一個陌生的青年男子忽然朝他走了過來,“我們老板讓我在這裏等候你很久了。”
希源微微一怔。他很快打量了一下麵前這個陌生男人,隻見這人一身考究的西裝裝束,可以想見這人口中的老板也一定不是個一般人。
“那你們老板是誰?”希源問。
“老板讓我送肖先生去一個地方,”男子道,“他說,等你去了,自然什麼都會知道了。”說完,就引希源上車,“請吧,肖先生。”
希源遲疑了片刻,他想不出來,自己才剛剛到上海,會有誰預先就對他的情況已經是了如指掌。不過,他隨即就想起了出獄時,接他的張紫玫告訴他的一件蹊蹺的事情。當時,他以為是紫玫設法救出了自己,不過她卻告訴希源,以她的能量,還沒辦法解救出像他這樣一個被認定了有共黨嫌疑的人。不過她從大哥張啟良的口中隱約了解到,像是有一個後台老板幫他打通的關係,證實他隻是一個普通商人,去了他的共黨嫌疑,他這才被放了出來。希源現在就在想,這個請自己的老板會不會就是救自己的那個人。
究竟是不是,去見了才知道,希源略作一番思慮,就隨那男人上了車。
那青年男人開車把希源送到了一所高檔住宅。
引希源進了客廳,轉而去跟一個傭人交待了一聲“這是先生請來的客人”,然後那青年人就走開了。隨後就有傭人端了茶過來。
“請問這裏是——”希源問那端茶來的傭人。
“這裏是沈公館。”那傭人奉上茶,立在一邊,略弓著身子應道。
“沈公館,這麼說這裏的主人姓沈。”希源道。
“我們家先生是姓沈,不過,他現在不在,一早就出門了。不過,既然先生請了您來,大概也就該要回來了。這位先生,您耐心等一會兒。”傭人一番周到的應付之後,就走開了。
希源略去打量一下四周,移步走到沙發前,坐了下去。
希源等在客廳裏的時候,公館二樓的一個房間裏,韻柳正一個人靜靜立在窗前。
一早起來的時候,外麵霧氣還很濃,現在慢慢都已經散盡了。
窗外就是花園。這幾天天氣驟然冷了許多,枯黃的草坪地上已經看見有蒙了一層寒霜。花園裏的幾株花樹的葉子也落盡了。又是一個冬天來了。……她又想起了兩年前的那一個冬天。之前,她很怕想起那段回憶,但是現在,隱約已經可以坦然的去麵對了,一些理不清的思緒她也慢慢可以理得清楚了,——
也許,並不是冬天時候這冰冷的氣息勾起了那一段記憶,是那一段記憶一直就還停留在她的心裏,她的冬天也還停留在兩年前的那個冬天。
畢竟,那一年在她生命裏刻下的印記太過深刻。那年冬天,她母親丟下她撒手人寰,接連她又遭受了家人一再的背叛與拋棄,卻就在她最孤獨無助的時候,她遇到了希源,那樣一個表麵有些冷漠無情,內心卻其實很炙熱的男人。她愛上他,是注定了的。
隻是沒有料想到也注定了是一場沒有結局的傷害。在經曆了痛徹心扉的變故之後,她選擇離開肖府,其實,也有一點是出於想要報複他,雖然,她同時也傷害了自己,明明知道,離開他是再難承受的煎熬。之後,雖身在上海,其實心裏也隱約還存著一線希望,他會來找她。
如果他心裏有她,他應該會來找她,而且她相信,隻要他願意找她回去,就一定能找到她。
但是,等了這麼久,他一直卻都沒有來。
報紙上常常看見挨挨擠擠排滿了尋人啟示,卻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她的名字。——她是一個被遺忘的人。
也許,他早已經淡忘了她,在他自己的選擇裏重新找到了另一段幸福。
不過,現在,她對他的恨意已經在漸漸變淡了,尤其是從於帛顏那裏了解到他曾經所遭受過的傷害之後,她已經可以諒解他對自己所造成的傷害了。現在回想起這段情緣,也已經不覺得有什麼對與錯了,也許就像帛顏說的,彼此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既然無從去改變什麼,也隻有坦然的去接受,活在人世間,多是要經曆種種的無奈。她隻願遠方的他,能夠在他自己的選擇裏獲得越來越多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