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來易來,去難去(上)(1 / 3)

外麵剛剛下過雨,路麵都被雨水浸濕了。道邊稀稀落著片片被雨水打落下來的青黃色的梧桐葉子,濕漉漉的貼著路麵。雨後的空氣裹帶著絲絲涼意。

身上薄綢的旗袍被這濕涼的風一吹,漸漸感覺有些涼意了。身體裏因為才喝過酒生出的那一團燥熱卻是稍稍舒緩了一些。林韻柳並不叫車,隻是這樣一個人信步緩緩走著。

從熱鬧奢華的宴會上陡然走出來,更覺得外麵的一派蒼涼。

黃昏已經漸漸深入了。路旁歇著一輛黃包車,車上剛坐上一個穿著格子布旗袍的年輕女人。車夫正蹲在地下,粗短的手指擦亮一根小小的火柴去點女人腳旁那盞油燈。

油燈漸漸亮了起來,更襯得天色暗淡了。那車夫拉起車來,從韻柳身旁跑過去的時候,清晰能聽見那盞搖曳的車燈吱吱軋軋響著,幽寒的聲音。

車子漸漸跑遠了,韻柳依然還在望著搖曳在玻璃罩子裏的那一點淒清的光,在這暗淡的黃昏裏,那微明的燈火讓她想起了在六安那個家裏,她和母親一起相依為伴度過的無數個晦暗的夜晚……

想起母親,心裏難抑一抹淒涼。她是多想回去看看母親。母親孤伶伶的一個人留在那個荒涼的地方已經很久、很久了。墳上該是長滿了荒草了吧。……然而,那一塊鐫刻著她所有傷痛的土地,她真的不知自己是否還有那個勇氣再次去踏足。——一切都隻因那一個她想見卻又怕見的人。……

一想起他,這長長、寂寂的街,立即滿是落荒的淒涼況味。涼風撲麵吹來,韻柳任憑那陣陣涼意深拂過自己纖弱、單薄的身體。

這樣的黃昏,他會是在做什麼呢?也是孤單一人嗎?——

此時的林韻柳怕是再也想不到,肖希源其實也早已經不在六安,而他如今的處境也是她再難想到的……

迎麵走過來一個賣笛人,一路走來,一路橫吹著一支自己賣的笛子,一身破敗的長衫,背上背著的一個舊包裹裏露出一支一支還沒能賣出去的竹笛來。那曲子本身是歡快輕跳的,然而,不知怎麼的,在這落魄的人吹來,卻隻盡透出一種蒼涼的味道來。

賣笛人已經走遠了,帶著那落魄的笛聲。

隻是,曾今在那個深深的庭院之中,更深夜靜之時,傳出的幽幽簫聲,卻慢慢的在林韻柳的耳邊回響起來,帶著那絲絲縷縷難以揮去的心酸、淒傷……

一年多之前,肖府深院。幽沉的簫聲,低回在這更深夜靜時候,在濃濃夜色中載沉載浮,似要把人的心帶入更幽深的寂寞深處裏去。這已經是林韻柳第二次在肖府裏聽見這簫聲。她一直都不知道究竟是誰在吹奏這曲子。雖然,從第一次聽見的時候,她就隱約揣度著可能會是他,不過,到了如今這個境地,她已經不再想去求證了。

因為三天之後,他就要娶另一個女人進門。是他也好,不是他也好,還有什麼意義呢?一切都已經不複再有意義。……還清晰記得這簫聲,第一次聽時,於詫異之外,還依稀夾雜著一種難以言清的暖意,在那個孤苦無依的寒夜裏。——但是,此刻,再來聽,卻已經隻剩下了那一種濃濃苦澀的蒼涼。……

韻柳靜默的站在門旁,眼望著屋外漆黑的夜幕,她凋零的心也和這夜一樣,死寂,消亡了一切光亮。

在她身後,肖思澤靜靜的看著她蕭然的身影。這一路走來,她每一步的辛酸,他默默看在眼中,卻是深深痛在心裏。眼下,希源就要娶親了,她心裏的痛苦,他都知道。他隻想帶她走,逃離開她的痛苦,也逃離開他自己的痛苦。

“如果你願意,”思澤緩步走到了她的身後,“明天我就可以帶你走。”

“我已經收到了一所新的大學寄來的聘書,學校在北方,那裏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他接著低聲道,“跟我一起走,換一個新的環境,重新開始生活。”

韻柳聽見他的話,她低垂下了眼睛,默然不作聲。

“聽我的。跟我走。”思澤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緩緩的道,“你會忘記這裏所發生過的一切。我和你會有一個很好的未來。我們會組建一個家庭,會有孩子,男孩,女孩,看著他們學會走路,學會叫爸爸,叫媽媽……”

韻柳的眼淚忽然止也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那都是不可能的。”她低低開口打斷了他。

“可能。都是可能的。”思澤沉沉的聲音裏掩飾不住幾分激動,“明天我們就走。很快,這一切都會成為真真切切的、摸得到、看得見的幸福。”

“對不起。”韻柳低下臉,眼淚隻管順著她冷寂的臉悄然滑落,“對不起——”

“我不要聽你對我說這幾個字。”思澤怔怔看著她冷漠的背影,忽然衝口道,“之前,我不打算逼你,讓你自己選。既然你已經選擇了我,可是現在為什麼又要來這樣折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