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韻柳攥著戒指的手猛然突兀的抖動了一下,她突然間想起了什麼。此時她的眼睛已經適應了夜的暗淡,攤開手來,她把手心裏那個戒指看得分明的,——一個再難接受的猜想忽然在這一刻閃過她的心間,帶著難堪的疼痛……
韻柳的身子忽然有些虛軟,她一手探出去,扶在了窗台上。之前那幾年,她不是沒有發現這是個男人的戒指,可是她卻從沒有那樣想過,……從沒有想過這個母親一直珍愛的戒指會是……會是……
但是,當這個猜想一經掠過她的心間,卻深刻的再不容有絲毫的動搖:是呀,怎麼會不是呢?母親絕不可能將父親的東西如此珍視,而除了那個人,還會有誰呢?
韻柳的心口忽然像是被無形中伸來的一隻手猛然揪了一把,一陣窒息的痛!
那戒指立即像是火一樣灼燒著她。
她忽然一揚手,幾乎就要把那戒指狠命的摔下去,摔碎,摔碎它!
然而,她卻募地停住了。舉在半空中的手緩緩的放了下來。就在這轉瞬之間,一個念頭忽然冷冷掠過她的心間……
暗夜裏,她的眼眸中點點寒光閃爍。
一輛黃包車跑到一家店鋪門外,停了下來。
車上走下來一個年輕女子,正是林韻柳。她微微抬頭去看了一眼店鋪門頭上那一塊牌匾,上書的是:‘德勝當鋪’。
“小姐,是要典當東西?”韻柳一走進去,那店夥計立即殷勤的招呼道。
韻柳沒有應話。她徑直走了過去,從隨身的一隻拎包裏取出一個手帕包,攤開來,放在了櫃台上。那夥計一看上麵擺著的是一個翠玉戒指,立即眼睛一亮,伸手去小心翼翼的拈了起來。
“這上麵刻鑄有字,”那夥計看了幾眼,一麵道,一麵又拿過一個放大鏡來細看,“鑄的是‘二人平心’,”又道:“這應該是清朝年間的東西了。”
“二人平心?”韻柳卻隻注意到了他前麵那句話,她原本淡漠的神情立即更冷了幾分。
“這刻字是有什麼寓意嗎?”韻柳緊接著問道。
“這位小姐,你有所不知,”店夥計細聲道:“鑄有這類字樣的戒指一般不隻一枚。可以是投契的朋友彼此各戴一枚,用來表示彼此平心團結。也有夫妻間借用佩戴這種戒指,以表示心地無二。”
那店夥計一麵說,一麵看著韻柳的那兩隻精明的眼睛裏堆滿了討好的笑,而韻柳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現在她更隻有確定這東西的確是那個人的。她怔怔看著那隻自己一直貼身帶在身邊的戒指,腦子陡然一片空茫。
她真是難以接受,那個男人害了她母親一輩子,而她母親竟卻還如此念念不忘這個人,把他送的東西珍視了一輩子……女人哪,果真都如此可悲?……
想到這些,韻柳心裏忽然一片莫名的淒涼。……希源,……韻柳這時候不自禁就想到了他,她不也一樣不能把這個人忘記嗎?他不也一樣深深烙入了她的靈魂深處,此生此世再也無法抹去。
“小姐,你這是……”店夥計見韻柳居然又收回了戒指,一麵兩隻眼睛貪婪的瞅著那隻戒指,一麵很是意外的問道,“這枚戒指,你不準備典當了?”
韻柳沒有作聲,她把戒指胡亂抓在了手裏,恍恍惚惚的就轉身從當鋪裏出來了。出了當鋪,她也想不起來叫輛車,怔怔的站著,抬頭望了一眼天。今天雖沒有下雨,卻是灰蒙蒙一片,壓得很低,讓人生出憋悶的感覺。
她一轉身,正要舉步走,一抬眼間,卻正看見路邊角落裏縮著一個乞丐,蓬亂油垢的頭發,和一身破爛不堪的髒衣服。
韻柳怔怔看著那乞丐有一會兒,忽然不自覺的朝那乞丐走進了一步,……
那一刹那間,她真想把手裏的戒指就此丟下,丟給那個乞丐。
她手中緊緊攥著那枚戒指,一步步朝乞丐靠了過去。
這時,那乞丐忽地木然揚起了臉來,那一張汙穢的臉上有的是一雙失神的眼睛,茫茫然的看著周遭的一切。——那該是因為生活的磨礪而麻木、冷鈍的一雙眼睛。
韻柳的心突然像是被針刺了一下,她猛然頓住了腳。……她放不下,她知道自己沒有那麼容易就放下這段怨仇。因為那個人,她和她母親承受了多少辛酸,難道都可以輕易一筆劃過了嗎?想想母親三十六歲就淒涼的結束了自己的一生,而相形之下,那個人相若無事的嘴臉更覺得可憎。她母親的癡更隻有顯出那個人的無情。她決放不下,她一定要為母親討還這筆債。
她還是要按照原定的計劃去做,一定要這樣去做,不討回這筆債,她絕不罷休!
韻柳竭力定了定心神,從包裏取出了幾個銀元來,彎身放在了那個乞丐麵前的地上;直起身,她剛一轉身要走,這時,迎麵走過來的一個年輕小夥子,從她身旁擦身而過時,忽然像是有意的猛然把她單薄的身子用力一撞——
“啊!”
韻柳躲避不及,嘴邊一聲輕叫,猝然被撞倒在了地上,手裏的戒指和包也都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