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戒指,空留誓約(2 / 3)

瀟席默然不語,他隻是低垂著眼,慢慢解著袖口的紐扣。他自然不會像他母親那樣想,心裏卻未免沒有那一點患得患失的愁緒。

畢竟,如今的蓉欣就是像雲霧一樣縹緲、難以捉摸。

“蓉欣能考上大學,那是她自己努力的結果。而且,我倒覺得上了大學之後的蓉欣成熟了許多。”瀟席忽然淡淡開口道,打斷了他母親一連串的埋怨之詞,也是為了打斷他自己的一番胡思亂想。

不管怎樣,如今的她雖像是雲霧一樣縹緲,卻也和雲霧一樣讓人心醉其中。

“蓉欣的確變了不少,像是陡然間長大了,不再像之前那樣孩子氣。”秦世梵忽然插進來,淡淡然道。

他剛聽完無線電播送的國語新聞,款步走了過來,閑適的坐定在沙發上,點了一支煙。

“不過,細想起來,從那年蓉欣和你到六安回來之後,她就開始不像之前了。”秦世梵又接著道:

“我記得,她回到上海之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之後,病好了之後,也不像之前那樣活潑了,變得異常的沉默寡言。”

說著,他稍稍停頓了一下,把手中的煙送到煙灰盤子裏輕磕了磕煙灰,一麵用一種局外人閑談似的淡淡的語氣接著道:

“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

“不過,細想想,也真是。蓉欣也不是上了大學之後才變的,”秦太太回過頭來想想秦世梵的話,覺得很有道理,不禁點頭稱是,“而且,她之前並不是個願意在讀書上費心思的女孩子,她病好了之後,倒是主動提出來讓咱們家瀟席給她補習,說是要準備考大學,而且整整有半年多的時間,為了複習功課都沒有出過一次家門。這孩子,自從去了一趟六安,整個就像轉了性了。”

赤煌煌的燈光下,瀟席怔怔的站著,他父母的一席話不由得把他的記憶又帶回到了一年多之前在六安的那一個雨夜……

他的心忽地一顫,他不知怎麼就記起一個細節來,之前他從沒有太去在意的一個細節,不過現在回想起來,似乎是在征兆著什麼……

“不過,蓉欣從小嬌生慣養,哪受過一丁點罪?”秦太太又轉而道,“這受一點苦,還不就像是天都塌了一樣。”說著,秦太太又轉向瀟席道:“說來說去,還是怪你,蓉欣偷偷跟了你去六安,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也不好好照顧她,讓她受了驚嚇——”

正說著,秦太太忽然發現自己兒子的臉色不知怎麼突然難看了起來。

“瀟席,你這是怎麼啦?”秦太太朝瀟席走進一步,問他道。

瀟席猛地回過了心神來。他撇開她母親的注視,低下臉去,道:

“我突然想起來今天急救的一個病人,不知道能不能渡過危險期。”他隨口遮掩道。

不知怎麼的,下意識裏竟然不願把心中的疑慮說出來。

“好了,爸,媽,我累了,不和你們聊了。”他臉上現出了疲累之色,“我想早些休息了,明天還要早起去醫院。”

瀟席一麵說,一麵已經邁步上樓去。他極力製止著自己心裏那個令他再難承受的猜想——

方公館。韻柳洗完澡,換上睡衣,走進自己的房間。

站在門旁,她略環顧了一下屋內,眼前的一切從來都隻有給她陌生的感覺。她緩緩走到了床邊,手觸摸到銅床那冰涼的床欄杆。

窗子敞開著,隻拉上了窗簾,習習夜風一陣一陣,那織花窗簾便在夜風拂動下微微飛起,又輕輕落下。

那一明一暗的光影便落在了靠近窗子擺放的床邊櫃子上,櫃子上擺著的那一張照片在這一明一暗之下的夜色中,依然可見相片上那少女爛漫的笑臉。

韻柳微微側臉,在沉浸著夜色的房間裏,靜靜看著那張方蓉欣的照片,看著這個她素未謀過麵的少女。

如今寄存在這個女孩的影子裏,她的靈魂依然是漂浮著的。不屬於她的終究不屬於她,身邊殷實的一切從不能給她的靈魂以安撫。

連此刻這陣陣送來的夜風,韻柳都覺得透著陌生的氣息。

她孤獨的隻剩下了她自己,在這陌生的地方。

有時候突然想起來,她恍然會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人生的境遇變換起來,往往讓人油然生出一種滄桑之感。她之前所熟悉的一切都遠她而去了。十幾年的歲月,就像是涓涓流水,拂過她,便一去不複返了。依然隻剩下她孑然一人。……

隻是身體裏多了條條道道看不見的傷痕,會在這樣的暗夜裏隱隱滲著血。……

不覺間,韻柳抬起了手,把掛在脖頸上的一根紅繩子上係著的那個翠玉戒指摸在了手裏,緊緊攥著。也唯有這東西如今還依然陪著她。

蒼涼之中,唯有這個母親的遺物覺得可親。

翠玉戒指涼涼的貼著她的手心,她又想起了她母親。難堪的回憶讓她的胸口憋悶起來,她舉步走到了窗前去站著。站在習習夜風裏,她抬起眼,朝窗外那茫茫夜色深處望出去。……

又是一年了,她母親墳上該是荒草叢生了吧。

這一夜注定了又是一個漫長的難眠之夜,很多舊事如滔滔流水朝她滾湧而來了……